武藤诚付了钱,打开车门,的士缓缓开走,最后消失在诚的视线外。目的地是一间酒吧,诚不记得这间酒吧的名字,用德文写成的招牌年久失修,已经烂了一块,没办法辨认出全名。
这些都无关紧要,诚推开酒吧的门,门上挂着的铃铛发出零星的响声。店内冷冷清清,最近生意越来越萧条,这跟经济不景气有些关系。
店长站在吧台擦拭高脚杯,诚走上前打了声招呼,店长从厨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特制双层巧克力馅饼,诚在吧台前坐下,拿起刀叉将馅饼切成数块,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诚的吃相介于优雅和粗鲁之间,让人无从分辨他的出身。
店长又递给诚一杯卡布奇诺,诚咀嚼着嘴里的馅饼,向店长点头致谢,店长没说什么,接着去擦另一个杯子。
店内除了诚之外还有三个顾客,这三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大声谈论着最近城市内发生的连环失踪案。
在诚将倒数第二块馅饼送进嘴里的同时,店门上的铃铛又响了,诚听到了几种不同的脚步声:高跟鞋、皮鞋和木屐,还有一个几乎听不见的脚步声。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来了,诚头也不回,坐在位置上,吞下嘴里的食物,又举起杯子喝了一口卡布奇诺。
店长放下玻璃杯,走向那三个正在聊天的客人,告诉他们今天已经打烊,三人起初不愿意离开,直到店长告诉他们可以算半价之后才老老实实地走出酒吧。
“人到齐了吧。”
诚开口。
刚进店的有四人,诚对他们并不陌生……除了其中一人。
“今天居然是你来得最早,真稀奇。”
说话的人穿着皱巴巴的西装,戴着一顶破破烂烂的帽子,领带歪歪扭扭,双手插在口袋中,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和他邋遢的打扮不同,这家伙长了一张干净的娃娃脸——他是中介人赫尔科里,对他来说,这张和他形象格格不入的脸蛋就是他的名片。
“我不喜欢吃冷掉的食物,尤其是店长特制的巧克力馅饼。”
诚终于放下刀叉,站起来,转身面对赫尔科里。
“你就不能吃点巧克力以外的东西吗……算了,有人想认识你。”
赫尔科里看了看身后的人,示意她上前。
“你好,武藤先生,久仰大名。”
穿着绿色和服的女性开口。她的脸是标准的东方女性的脸,线条柔和。她的刘海修剪得十分整齐,眼睛如黑珍珠般明亮而黝黑,鼻子小巧挺拔,淡红色的嘴唇微抿,以东方人的审美来看,此人无疑是个美女。
“没想到武藤先生是外国人。”
难怪和服女性看到诚的时候有些惊讶,大概是以为诚是日本人吧。
“不用勉强自己说英语,还是用日语说话吧。”
“武藤先生会说日语吗?”
“跟我的名字有点关系。”
两人用日语简单地交流了一会儿,在场的其他人听不懂日语,略显尴尬地等待他们交谈结束。
东方女人叫隐目叶,来自日本的斩鬼猎人分部。诚怎么都看不出:她究竟哪里像斩鬼猎人?但以貌取人并不对,诚只能将心头的疑问强行压下。
“差不多该跟人家打招呼了吧?”
第三人——穿着华丽礼服的女子对着诚抛了个媚眼。这名女子头顶上别着假花,身着低胸晚礼服,白色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咚咚”作响。打扮虽然浮夸,但这位女性的身上却没有丝毫媚俗之感,她很漂亮,漂亮得有些虚幻,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就连刚才的抛媚眼也不会让人觉得庸俗。
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名,鉴于她给人的印象,大家都用“安芮儿小姐(Miss Unreal)”来称呼她,久而久之,这成了她在“组织”内的代号。
“你还是一如既往,我可不想和这么虚幻的人打招呼。”
“讨厌,人家是真实存在的啦。”
安芮儿伸出手抚摸诚的金色长发,诚面无表情,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她的行为。
她喜欢就让她摸个够吧,反正自己也没什么损失,这个可怜的空壳只能通过触碰他人来获得自己的存在感,诚心想。
“那么,BLADE,这次是什么任务?‘组织’居然动用强制权力把我叫过来,想必没什么好事吧。”
诚向最后一人——也就是脚步轻得跟猫一样的家伙——问道。
BLADE是诚的老相识,他的全名是波尔多·拉·亚历山大·德尔维奇·厄多弗瑞,将所有的首字母放在一起正好是“BLADE”,这也成了他在“组织”里的代号。BLADE今天的打扮和平常执行任务时没多大区别:梳得整齐的大背头、墨镜、黑色皮夹克、黑色长裤、退役时留下来的军靴,以及从不离身的大提琴盒。这个将近50岁的老男人很快就要退出“组织”,能和他一起执行任务的机会不多了。
BLADE推推墨镜,从皮夹克的口袋中掏出一张卡片,用两食指中指夹着,对准诚扔去。诚抬手,卡片不偏不倚,正好插在诚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间。
卡片上有强烈的魔法气息,这是“组织”专用的加密手段,在一般人眼里,这就是一张普通的空白卡片。
这种魔法加密的安全性极高,只能通过特定的方法才能解读,而且加密是不可逆的过程,理论上没有破解的可能,若是使用其他魔法强行解除加密,只会启动其内藏的自毁术式,信息会被一同抹除。
“新的任务啊,级别是A……潜在威胁却有S级,怎么搞的,任务说明只写了叫我过来吗,详情呢。”
“详情由隐目女士说明,我也是一头雾水。”
“你为什么也过来了,把通告直接寄给我不就行了?”
“因为‘组织’特地打电话给我,让我当隐目女士的保镖。”
BLADE转头看了隐目一眼,的确,隐目看上去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你也是够闲的,不过算了,总比来个不认识的家伙好。”
诚扫了一眼四个人,店里现在被他们包场了。店长已经在外面挂上了打烊的牌子,他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因为他当斩鬼猎人组织的联络人已经十几年了。
“组织”——斩鬼猎人组织,最早成立于几百年前的英国,现在已成为世界性的组织。虽然不存在于表面上的社会,但任何国家都需要借助其力量,斩鬼猎人组织以斩妖除魔作为盈利的手段,在各个国家建立了分部,旗下的猎人不计其数。若是无法公之于众的事件,若是常理无法解决的问题,只要向当地的斩鬼猎人分部提出委托,事情总会变得简单。
“那么,还请隐目小姐说明一下任务详情。”
“好的。”
隐目点点头,开始对众人说明情况。
“这次的任务是寻找失踪人员,这个城市最近有多起失踪案发生吧?那些失踪者就是我们的目标。”
“这不是警方该干的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警方委托斩鬼猎人组织进行调查,当然,我充当了中介人的角色。”
赫尔科里回答了诚的疑问。
“毫无疑问,这次的事件并非警方能够解决的,根据调查到的情况,那些失踪的人都被送到了现实世界以外的地方,我收到了本地‘组织’的联络,让我特地从日本前来协助。”
“容我打个岔,话是这么说,隐目小姐看上去并非战斗人员,我想确认一下隐目小姐负责协助的方面。”
诚说着,再次打量隐目,她的身上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嗯,正好可以介绍一下,我的能力是制造通向另一个世界的‘门’,我的家族拥有世代相传的强大灵力,这能力也是与生俱来。”
“能否详细介绍这能力由何而来?”
BLADE似乎对隐目小姐的能力很感兴趣。
“说来话长,我们家是某片土地世代的守护者,这要追溯到几百年前了,当时有许多妖怪作乱,它们将抓到的人类都放进了只有它们能进入的空间当中,我的祖先向神明祈求,获得了‘开门’的能力,祖先协助人们救回了被抓走的人,这之后,‘开门’的能力就一直在血脉中相传,直到今天。”
“也就是说,这次需要用到隐目小姐‘开门’的能力吗。”
“没错,我没有战斗的本领,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十分感谢BLADE先生特地到日本护送我过来。”
“不用客气,怎么能让隐目女士独自一人长途跋涉呢,这是分内之事。”
隐目小姐对BLADE弯腰行礼,BLADE摆摆手,表示她不需要这么客气。
“古代妖怪他们把人藏进只有它们能进入的空间……难不成,这次也是同样的道理吗。”
诚眯起眼睛,双手抱胸。
“虽然不清楚,但犯人应该是用类似的方式将人藏进去的。”
“‘组织’调查的结果应该没问题,不过我想知道犯人是什么样的家伙,也是日本妖怪吗?”
“据说是邪教徒。”
反而是中介人回答了诚的疑问。
“新兴邪教,遍布全世界,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清楚最先在哪儿出现。”
“你怎么知道。”
“拜托,我好歹是中介人,没点路子怎么行。根据我得到的小道消息,警察最近为了那个邪教忙得焦头烂额。”
事实上,警方已经为了最近大量出现的邪教徒出动了大量的警力,不但没有镇压下去,反而有多起警察受伤的事件发生,这里的居民也担惊受怕,所以在街上也难以见到人的影子。组织联系过警方,在处理这件事的时候不需要警方协助,现在警察们都老老实实呆在其他地方,酒吧附近变得十分安静。
“是邪教绑架了人?这可真有意思,我能替他们想出绑架人的一百种理由,其中最俗套的无非是为了准备某种邪恶的仪式,就不能有点新意吗。”
“就算这么说,你还是得亲自去弄清楚。”
诚耸耸肩,显然他对这种理由没兴趣。这时,诚的手肘忽然碰到了什么,原来是站在他身后的安芮儿。
“……你站在我后面干什么。”
“哎呀?人家可是一直在你后面哦。”
安芮儿的声音充满戏谑,诚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诚完全没有察觉她是何时在自己身后的,而且诚的长发也被她绑成了马尾,但是诚没心情去管这些。
“安芮儿,你又是来干什么的。”
“人家是为了支援才来的。”
“支援什么。”
“等你进去了就知道。”
“进去哪儿?”
安芮儿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露出狡黠的微笑,诚有些恼火,但安芮儿的性格向来如此,她喜欢只说一半。
“咳,差不多要开始干活了,诚,你准备好没有。”
BLADE拍拍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他身上。
诚环顾四周,这里是酒吧,店长在清理刚才那几个客人的座位,除此之外只剩满大厅的空座位。
“这里?”
“不然你以为我们还要去什么地方。”
BLADE、安芮儿、赫尔科里还有隐目看着诚,仿佛诚的问题很愚蠢。诚稍微皱了皱眉头,然后转过身。
“我还没准备好。”
“哎呀呀,这话不太像你会说的话。”
BLADE有些吃惊,其他人也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只见诚回到吧台前,装着巧克力馅饼的盘子仍旧放在台上,诚抓起盘子上的叉子,把最后一块馅饼送入口中。
“现在准备好了。”
BLADE点点头,隐目走到店内较为开阔的地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写满奇怪文字的符咒,诚感到空气中涌现出些许魔力波动。隐目将符咒置于地上,咬破左手食指,在符咒上滴了一滴血,符咒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魔力波动一下子强烈起来,并不是符咒发出了魔力,而是魔力正在吸入空气中的魔力。令诚惊讶的是,进入符咒的魔力全部被转换成了灵力,而且转换的比例是不对等的,符咒吸入的魔力被转化成好几倍的灵力,若是让魔法协会知道有这般高效率的转换工具,他们得羞愧致死。
(彷徨人里,迷失古道。)
隐目双唇微启,因声音太小而含糊不清的咒文从她口中传出。
(愿寻归处,无为神隐。)
隐目闭上眼睛,符咒已不再吸入魔力,此时空气中的灵力已经达到了相当可观的程度,隐目伸出右手,在空气中画着什么,灵力随着她的手指游动,渐渐形成图案。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除了在店的另一头打扫卫生的店长。
(此方之门,彼方之境。)
“……!”
咒语还在咏唱,隐目又滴了一滴血在符咒上,空间中突然出现了一丝细微的裂缝,诚下意识召唤出了自己的爱刀“魔斩”。
“空间……裂开了?”
赫尔科里瞪大眼睛,他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形。
“哼——”
BLADE和安芮儿倒是没什么明显的反应,安芮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切,BLADE仅仅是挑挑眉毛,嘴巴紧闭,不知道墨镜下是怎样的眼神。
“开。”
清澈而有力的声音。
空间中的裂缝霎时间裂开,变成仅能容一个成年人通过的大小。紊乱的灵力从裂缝中流出,用肉眼来看,裂缝内仅有无尽的黑暗。
“这是什么!”
赫尔科里目瞪口呆,被吓得不轻。
隐目睁开双眼,将带血的左手食指放在唇边,用粉嫩小舌轻轻舔去血迹。
“咻♪~”
从店的另一端传来口哨声,原来是店长看到了这妩媚的一幕,在感受到来自其他三人刺眼的视线后,店长尴尬地咳嗽一声,转过身接着打扫卫生。
“这就是所谓的‘门’吗,现在要我进去?”
“是的……欸?”
隐目将目光转向诚,却发现不知何时诚手里多了一把武士刀,回过神来的赫尔科里又被吓了一跳。
“这是我的武器,不用担心。”
“啊,抱歉,是我大惊小怪了。”
“那么,现在就开始任务吧——”“慢着。”
BLADE开口催促,却被一旁的安芮儿打断。
“来,进去之前先带上这个。”
安芮儿来到诚的身边,将手伸进傲人的**中间,抽出一个小方块。
“没必要特地挺胸,肩膀不累吗。”
“怎么样,人家的身材不错吧。”
“不予评价。”
安芮儿喜欢肆无忌惮地展示女性的魅力,可是她太过虚幻,往往适得其反。
诚接过方块,这玩意儿是用纸做成的,上面还有股淡淡的香味。
“就算闻闻也没关系哦,上面还带着人家的体香呢。”
“不必了,我没有这种癖好。”
安芮儿靠近诚的脸说出这番话,诚面无表情地把脑袋转向别处。
“不用害羞嘛,不闻是你的损失。”
这种低级的挑逗只够对付低级的家伙。诚往旁边挪了半步,与安芮儿拉开距离,同时将纸制小方块塞进风衣口袋。
诚不打算询问这个小方块的用途,若是有用的道具自然会发挥作用,安芮儿也没有害他的理由。
“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路上小心。”
即使诚的反应十分冷淡,安芮儿也没有丝毫不快,她笑着挥挥手,有意无意地催促诚进入裂缝。诚又用目光征求隐目的意见,隐目点点头。
“快去吧,我们在这儿等着你。”
BLADE对着裂缝扬了扬下巴,诚握紧魔斩,走向裂缝。
“……”
裂缝里看不见任何东西,这个所谓的“门”真的没问题吗?他能否平安无事地到达另一边?
事到如今,打退堂鼓也太不像样了,诚扔掉无关紧要的思绪,完成任务是他的唯一目标。
紊乱的灵力使诚有些难受,诚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对着裂缝的中间伸出手——
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在刚接触到裂缝的瞬间,他就被强大的力量扯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