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可能一成不变,至少对于魔女来说不可能。
回到小屋后,我一五一十的把我杀人的过程告诉了菲蕾小姐。她就像猜到了事情的始末一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搂着我,轻抚我的头。
她早就知道了克莉丝滕的亡灵存在在我的身体里一事,也正是因此,她才一直以来都不肯告诉我,魔女身上所带的,注定要让魔女之间不断厮杀的诅咒。
她向我道歉,而我理所当然的原谅了她。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错误,而且,想必她也很清楚,我早晚有一天要面对这个世界的真相。
不过,我并没有把克莉丝滕意图侵占我的身体一事告诉任何人。
袭击我们的魔女,被我们带回了房子。我们就放过她还是夺取她的力量,以及谁来夺取她的力量讨论了半天。这对第一次要夺取她人力量的菜鸟魔女来说是一件大事,然而讽刺的是,那个魔女在夜深人静时苏醒,然后自尽了。我们在那场惊险的「小意外」中,不但除了战斗的经验和我们的小命外一无所获,还惹上了麻烦——因为一个小队有来无回,这片林子自然就被猎巫团盯上了。
“这里已经住不下去了。”
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后,菲蕾小姐果断的选择跟随葛佳丝塔芙小姐回黑尔梅特。她对这里似乎没有不舍的感情,一点都没有。
我们在希尔达的伤痊愈后就动身了。菲蕾德丽卡小姐和我带走了一些我们认为有必要带走的东西,然后,一把火点着了那间狭小但格外令人留恋的木屋。
就在我们动身后的第三天,魔女议会的信鸽给葛佳丝塔芙小姐带来了一个大新闻:雷根斯公国对几个在嵌在雷根斯和黑尔梅特中间的异教小邦国同时发动了战争。因为没有因佩利亚的入境许可,我们只能硬着头皮,穿过前线去到黑尔梅特境内。因为这场战争的缘故以及其他许多突发状况的影响,我们的行进速度比正常情况慢了一倍,这些暂且不表。
终于,在一个多月后,我们从森塔瑞兰南部的黑森市,来到了森塔瑞兰北部边境的埃森堡伯爵领。
葛佳丝塔芙小姐把我们安置在了埃森堡市里,然后和希尔达一起奔赴王都黑尔梅特。
转眼间,四年过去了。
我住在这座北地的小城里,已经看到泉水解冻了四次,野草茂盛了四次,树叶枯黄了四次,白雪降临了四次。
发生了太多事情,让人难以判断该从何讲起。
首先是菲蕾德丽卡小姐。她因为被委托了某件很重要的事,去了比这里更北面的北方诸王国。一去就是一整年,没有任何音信。
她给我留下了一条项链,是一个银质的圆环型凯尔特十字架。
“我这一趟要去很久,而且不太可能会给你写信。你要是真的很想我,就把这个戴在身上吧。戴着它,不管你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我都会找到你。我向你保证。”
她当时是这么跟我说的。
这四年中,我又和克莉丝滕见了数面。虽然没有当面开口问,但是经过观察,我非常肯定,这条十字架吊坠,和克莉丝滕的那条是同一个款式,说是一个模子里打出来的也不为过。这给我心中的菲蕾德丽卡小姐和克莉丝滕又罩上了一层神秘的帘子。
至于葛佳丝塔芙小姐,虽然这里是她的故乡,但她似乎对这里没有过多的留恋。在这四年中,她每年才会回来一次。
而希尔达,那个有着一头栗红色短发,在火焰中起舞的女孩,从四年前的分别到现在,我们再没有见过面。
对了,还有我自己。
今年,我已经十七岁了。
假如没有哪场灾祸,假如我没有成为魔女,现在的自己,应该还会是那个天真善良的农家姑娘吧。对普通的农家女孩来说,十七岁已经是一个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假如这一切的一切都未曾发生,现在的我,或许已经担起养家的责任,嫁给一个外村或同村的男人,然后度过平淡朴实的一生。
但是正如母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将我降生到了这个世界上。所以,我必须在这个世界中顽强的活到最后一刻。同理,灾祸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的我,所要做的,就是作为一个魔女,在这个世界上「理所当然」的,以我的方式活下去。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面前的「我」。
十七岁的自己就像母亲、外公和其他人所预言的那样,出落成了一位比母亲更加秀气的女人。仍然苍白到像是被夺去了颜色的长发已经及腰,与欧石楠同色的淡紫色右眼像宝石般镶嵌在眼窝里。而在脸部的另一侧,那只本该同样漂亮的左眼,被刻意留长到足以遮住整只眼睛的刘海所掩盖了。我向来都不太愿意多提这只眼睛的事。
如今的我,已经是园丁第十三阶位的魔女了。这其中所包含的,除了我自己的不断练习外,还有着九条人命。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从将匕首送进那个人的身体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有退路了。
倘若母亲看到现在的我,会怎么想呢?如果她知道了她的女儿是一个亵渎了天国,双手沾满鲜血,阴沉邪恶的女人……想必会恶毒的咒骂我吧。
我无可奈何的轻笑,望了一眼这个已经生活了四年的房间:几盏烛台昼夜为房间提供着光线,填满了整个书架的藏书被摆放的整整齐齐,床铺收拾的很干净,书桌上堆着一摞摞的其他书本,以及数根羽毛笔和质量上等的纸张和墨水。没有门的衣柜里,仅仅挂着几套裙装和毛皮大衣,和已经找不到一丝缝隙的书架对比鲜明。几双靴子排列在羊毛地毯上,用大理石砖块砌成的墙壁上,仅有一扇窗户,为房间提供着唯一的自然光。
看看这房间就知道了,屋主人一定过着简单到无聊的生活。我这么想着,披上一件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皮毛做的大衣,走出房间。
与许多贵族的城堡不同,埃森堡是一座建在城市里的城堡。因为这整座埃森堡市,都是在有这座城堡的基础上建起来的。它始建于距今一百八十多年前,就城堡而言,这历史并不算久。那个时候,正值黑尔梅特王国将扩张的脚步踏到北方时,整个今天的埃森堡伯爵领都还是连北方诸王国的雅尔(Jarl)们都不肯占的荒地。可以说,冯·埃森堡家族不长的历史就是这两百年间,黑尔梅特王国的拓荒史和对北方的战争史。
埃森堡市的市政厅就在城堡的对面,只要穿过一条街就能到。葛佳丝塔芙小姐的母亲,也就是现任的埃森堡伯爵,每天上班只要出门过一条街就能到。她给我的印象与葛佳丝塔芙小姐给我的印象相差很大,她身上有着政治家的足智多谋和银行家的精干,却唯独没有战士的气质。在她的管理下,一直以萧条著称的埃森堡也在近几年得到了一定的发展。她对我和菲蕾德丽卡小姐也非常客气,总之,作为贵族,除了带兵打仗要交给女儿,以及如诅咒般的克死了四任丈夫之外,她是个完美无缺的人。
我洗漱完后就走进了大厅,长桌上坐着那位埃森堡女伯爵,葛佳丝塔芙小姐的弟弟埃里克先生,以及几位和我一样的门客。仅有两位家仆在旁边侍候。长桌上摆放着一片片切片的白面包白面包,香味诱人的烤香肠和烟熏肉,还有奶酪,胡萝卜,苹果这些食物。还有一大壶葡萄酒,当然,我过来的时候已经见底了。
“早上好,艾莉卡。”
“今天也超可爱啊,好想抱一抱啊啊啊~”
“吃好饭就给我爬一边去,汉斯。老子家里可不收变态。哦,艾莉卡,坐这里吧。”埃里克先生专门给我留了个拿食物比较方便的座位。作为葛佳丝塔芙小姐的弟弟,他也有一头北方人里罕见的乌黑头发。
“切,你这姐控拽什么拽……”和埃里克先生拌嘴的门客嘟囔着离席了。
“谢谢。”我坐了下来,“抱歉,最近每天晚上都看书看到半夜,起的比较晚。”
“不计较不计较,你是客人嘛。对了,我姐今天要回来了,我早上刚刚接到的消息,说是下午到。你知道她还说什么吗?”
我摇摇头。
“她说这次「议会」,要带你去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