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议会」,指的是森塔瑞兰的魔女议会不定期召开的集会。每次集会之际,所有在这个魔女议会辖区中的魔女都会被召唤,至于去不去参加,只要不是被指定必须出席的特别人员,参不参加就随便了。集会召开的时间由议会的大祭司决定,频繁的时候一个月能开三次,没事情的时候,一年都未必会有一次。
这是常规的集会,还有一种强制所有非园丁级魔女全员参加的集会,这暂且不表。
在魔女议会中,除了大祭司之外,还有十二位「选侯(Kurfürst)」,她们是魔女议会中的干部级成员,由普通的魔女票选而出。她们有表决和选举大祭司的权力。顺便一提,无论是大祭司还是选侯,都只有「禅让」,而不存在弹劾一说。这些职位的任期默认是终身,当然,魔女们会用更加彻底的方式去「弹劾」她们——能在这些职位上活过三年的,都是狠角色中的狠角色,能在任上善终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每个选侯之间几乎都互相敌对,底层的魔女就更不用说了。正因如此,尽管森塔瑞兰有着全大陆最大的魔女议会,这个存在却从来没有作为一个组织或社团,在政治层面被广泛认识。
对了,葛佳丝塔芙小姐其实也是议会中的一位选侯,她以北方诸王国的魔女社团「瓦尔基里会」在森塔瑞兰地区的分会长的身份,入围那十二个人中。
总之,魔女议会的集会是一项令菜鸟魔女们感到很向往,老鸟魔女们会觉得很无聊的活动。还有「不去参加一次集会就不算真正的魔女」这种一看就知道是唬新人的说法。
但我还是对魔女议会很是向往,因为最近看了很多介绍这个团体及其历史,文化的书,对魔女议会的兴趣大的不行。在我心中,参加一次集会就和朝圣一样。可以亲眼看到那些从数百年前代代相传至今的仪式,可以亲身去到那个见证数百年沧桑的圣所,谁不会心动呢?
所以,有一说一,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所以我从午餐吃好后就开始盼着葛佳丝塔芙小姐的到来。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前所未有的撞歪了一幅油画,两张椅子和三盏烛台。尝试着往昨天晚上看的那本地理书籍上再做点批注,但雀跃的心脏却始终无法安静下来。
哎呀呀,这还真是……自从在年龄上成为了大人之后,还没有这么兴奋过呢。其实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好激动成这样的吧?但我真的很期待呀。
终于,传来了葛佳丝塔芙小姐已经到了的消息。我连忙小跑到一楼的大厅。
“葛,葛佳丝塔芙小姐呢?”
“先去浴室了。”
“谢谢!”
我又一路狂奔到城堡的浴室。
其实说是浴室,用小型浴场形容那个房间更合适。这里位于城堡左塔楼的一楼,浴池占这个房间中的大部分面积,里面的装潢是复古风格的大理石地砖,大理石柱和大理石墙壁。为什么一说到大理石就是复古?谁知道呢。总之是个很豪华的浴室就是了。
“打,打扰了。”我推门进入浴场。烛台没有被点亮,唯一的光线是位置离地面有足足三米左右的小窗户射进来的自然光。
“喂!埃里克你这混……是艾莉卡啊。”葛佳丝塔芙小姐正穿着上衣站在池中。与上一次见到她相比,头发似乎剪短了一些——那头黑发披散时,长度刚好过肩部。谢天谢地她把头发剪短了,不然我一看到这种黑色长发,就会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克莉丝滕。
“对不起!我只是来打个招呼的,马上就出去!”
“没事,有什么事在这里就说好了。叙叙旧也行,这么久没见了嘛。”她一边说着,一边脱下皮外套,丢到岸上。我这才发现那里还堆着她的马裤,长袜之类的下装。
“额……全部脱掉再进去是不是会方便一点?”
“还是这样比较舒服。一下子整个人进去会不适应水温的。”她边说着,又往岸上丢了一件棉衣。
“葛佳丝塔芙小姐,关于魔女议会……”
“议会?别提那鬼地方了,个个都是**……咳咳,对不起,议会怎么了?”
池中又丢出来一件衬衫。
“额,埃里克先生说你答应这次集会带我去,是真的吗?”
“对,是有这么回事。我差点忘了。明天还要请裁缝帮你量一下尺寸,要做一件魔女正装。”
最后一件了,打底衫。话说她没有穿内衣诶,是因为方便活动吧。
这个背影简直绝了,真是羡煞旁人的身材。
啊啊!我的关注点在哪里啊!
“魔女正装?就是那种带单边披风的黑斗篷吗?”我双手捂着微微发烫的脸颊,说。嗯……她就算往后看,一定也看不到我脸上是什么颜色吧。
“对。出席那种场合必须穿这个。你这样的身板穿起来应该挺好看的。”葛佳丝塔芙小姐双腿贴着池壁缓缓坐下,大半个身子浸入池中。
“……也就是说我可以去参加集会吗?”
“对啊,也没有人规定你不能去参加。”
“谢谢!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告辞了!”
我飞快的跑出了浴场。脸颊上的温度是出于兴奋还是害羞?谁知道呢。
* * *
晚些时候,为了迎接葛佳丝塔芙小姐,埃森堡伯爵大人办了一场小晚宴。
这两个人似乎长时间保持着微妙的关系,与其说是母女,反倒更像领主和麾下的封臣。虽然都对对方很客气,但这客气中又有着有别于亲情的尴尬情感。听埃里克先生说,这对母女在上任伯爵,也就是葛佳丝塔芙小姐的外祖母去世后的那段时间,曾经敌视过对方,甚至差点断绝关系。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不好意思往细处问,不过肯定和魔女的继承有很大关系——冯·埃森堡家族从葛佳丝塔芙小姐的曾外祖母开始就是「虞美人之魔女」,可谓是魔女中罕见的世家。
晚宴结束后,我在回房间的路上,被葛佳丝塔芙小姐叫住了。她套着用羊毛绒织成的,色彩和图纹华丽而不失沉稳的长衫,里面还穿着用丝绸做的睡袍。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用白色的发带绑成一股,和进城时凌乱的发型有着天壤之别。
我当初第一次见到她这幅打扮时,差点没有认出她来。应该说这才是普通贵族小姐的样子。葛佳丝塔芙小姐意外的是个对穿着打扮很有讲究的人,平时的她和战场上那个女武神(walküre)般的存在,简直是两个人。
“艾莉卡,三缺一,快来凑个数。”
“咦,凑什么数??”
我还没来得及问,就被葛佳丝塔芙小姐兴致勃勃的拉进了她的房间。
“诸位,我把艾莉卡拉来了。”
“喔,晚上好。”坐在桌边的埃里克先生挥手向我打招呼。
“……”戴着眼镜,小麦色的头发绑成一条麻花辫的女孩抬头看了看我,又把脸埋进了手上的书中。
葛佳丝塔芙小姐也坐到小方桌边,招呼我坐到剩余的那个空位上。桌上摆着几碟晚餐中剩下的点心和甜食,诸如一看就让人不太有食欲的黑布丁,加了太多朗姆酒的黑森林蛋糕。桌子中间还放了几小桶蜂蜜酒,是一个来参加晚宴的骑士老爷送的上等好酒。
“额,这是……”
“宴会就是个社交场合,在大厅里喝酒也就图一乐,真喝酒还得在房间里。来,不醉不休。”埃里克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开始给每个人倒酒。
“那个……我不太会喝酒……”我小声说了一句,估计这对姐弟也没听到。不对,就算听到了也未必会放我走吧……
“在下就不必了。酒精对大脑有害,在解开这道几何题之前在下是不会碰的。”坐在我对面的少女喃喃自语,从刚才开始,她就拿着羽毛笔在本子上奋笔疾书。
“那前几轮就饶了你。其他人碰个杯吧,碰个杯。”葛佳丝塔芙小姐举起酒杯。看来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干杯,为了国王陛下。”
“别提那个秃驴,埃里克。太扫酒兴了。”
“那就为了倒吊之王奥丁和阿斯加德诸神!”
“又不是要打仗,关奥丁什么事?”
“……那为了基督耶稣?”
“喝酒为什么还要把神仙们都请一遍啊,想个既接地气又有气势的东西吧!”
“好啊!为了掏光耶林公爵大人的口袋!怎么样?!”
“妙哉!干杯!”
“干,干杯……”这姐弟俩像说相声似的选好了干杯时的口号,然后把杯中物一口闷了。我只能弱弱的附和了一句,然后看着被子里的琥珀色液体,闭上眼睛,一口气灌进喉咙里。
好辣,感觉喉咙里烧起来了。
刺激感减缓之后,整个喉咙里都充斥着又甜又腻的味道。简直就像是去地狱里游了一遭,又被一把拉回人间,然后在高空自由落体,最后掉进蜜罐子一样。到底是多无聊的人才会想到用蜂蜜酿酒啊……
“哦,对了,艾莉卡,坐在你对面的人是艾尔玛·迈耶,她是个「织网人」。而且还是「织网人」里少见的技术人员。”葛佳丝塔芙小姐向我介绍道。
“你好,迈耶小姐。”我站起来,向坐在对面的人伸出手。
“……握手就免了。或者说,你不介意去握一只沾满墨水的手?”
“啊,是吗……”我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她是艾达·迈耶的姐姐,现在和她的妹妹一起住在布拉班特庄园。”
“艾达?哪个艾达?”
“以前在黑森当织网人的那个。她现在已经晋升魔女了。因为姐妹俩都在雷根斯犯了点事,所以就来黑尔梅特了。”
“犯事?你这是什么措辞,埃森堡?在下的妹妹确实是犯了点事,而且那也是她自己傻,好偷不偷,偷到兰德克市长家里了。在下我不一样!在下是为了理性的光辉,奉献了自己的人生……唔唔……”
在艾尔玛把话说完之前,葛佳丝塔芙小姐就用一块面包堵上了她的嘴巴。
“诶……”
“别管她,她搞研究遇到瓶颈的时候就是这幅德性。我们继续。”
“对了,刚才说到布拉班特庄园我就想起来了。希尔达现在怎么样?”
“希尔达?哈哈,她还是老样子,跟小孩似的。前段时间去维欧雷王国和特尔喀拉大公国旅行,半路上差点因为坏血病死掉。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让人省心。”
埃里克先生又把我们的酒杯满上了。
我又硬着头皮喝了一杯。
“对了,老姐,你这几天不是在王都吗。国王有跟你说,要向北方的雅尔们开战的事情吗?”
“当然说了。他叫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征兵。王都应该也派人来问过母亲吧?”
“问过。你猜母亲是怎么回答的?她说「这是我们埃森堡自己的事」,哈哈哈哈,你知道那个使者的脸色有多尴尬吗,哈哈哈……老姐,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问你妹夫」。”
连艾尔玛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所谓「妹夫」,就是指埃森堡伯爵这个职位在法理上的领主,黑尔梅特国王的妹夫,耶林公爵沃夫冈·冯·诺德施泰特,也就是这姐弟俩要把他口袋掏空的那个人。虽然是封臣和领主,但冯·埃森堡和冯·诺德施泰特两个家族向来看对方不顺眼。有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两个家族都是世代传承花语的魔女世家。
“不过,开战恐怕是在所难免了。沃夫冈没他妹妹这么有能耐,对那个秃驴国王马首是瞻。一旦开战,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就会变成前线的要塞。”埃里克先生说。
“我倒是无所谓,待在前线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还要长。倒是你们,恐怕适应要花点时间。”
战争……吗。
真是熟悉又遥远的名词。
我在四年前,穿越雷根斯和黑尔梅特的交战前线时,曾目睹过战争对大地的破坏。整个村庄被烧成焦土,小麦田被战马踩踏的惨不忍睹,大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惨死的尸体,兵器和军旗插在焦黑的泥土上,像一座座乱葬岗。如果发生战争,那这个地方也会……
“对了,艾莉卡。既然这样,这次集会之后,你要不要住到布拉班特庄园去?”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