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我的魔女正装很快就定制好了。普通魔女的正装是一件乌黑的长袍,一件同样是深黑色的,带遮脸兜帽的上衣,以及一块披在左肩上的单边披风。披风上的图案是一个复杂的徽章,据说,这是初代魔女,那位女皇的个人盾徽。
我穿戴整齐后,站在落地的大铜镜前,感觉自己活像一只大乌鸦,或是大蝙蝠。长长的白发从遮挡住眼睛的兜帽中挂下,和故事书里的老巫婆还真有几分相像。
只是戴着这种帽子,走路真的很容易撞到东西啊……
虽然我明白这是某种传统,但我至今见过的所有魔女都大摇大摆的,面对普通人嚣张的要死,戴这个东西难道真的只有象征意义吗?
抱着这样的吐槽和疑问,我和葛佳丝塔芙小姐,我们两人向集会地出发了。
对了,顺带一提,那天晚上的酒席,喝到最后的居然是我。虽然我完全不记得第十三杯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据埃里克先生说,我一改往日的说话风格,嚷嚷着“再来再来”之类的话,最后撑到了几桶蜂蜜酒全部喝完为止。
我似乎开始理解那些嗜酒之人了,这种令人又爱又恨的液体绝对说不上好喝,顶多算是爽口。但是一旦开始痛饮,就难以再停下了。
如果说魔女是被北境巫女所诅咒的人,那嗜酒者就是被巴克斯诅咒的人吧。
不巧的是,我被他们两位同时诅咒了。对不起,我很抱歉,请二位原谅我吧。
“艾莉卡,你穿这身很有气质啊。”骑在黑马上的葛佳丝塔芙小姐称赞道。
“从我穿上到现在,这话您已经对我说了六遍了。”
我们骑着马,像散步似的,慢悠悠的走在山谷中。大块大块色调硬冷的岩石暴.露在山间,还未成春水的白雪盖在几座高峰的顶部,像指尖上沾着的奶油,静候某位神灵去舔掉它。有些山涧已经解冻,那些奔向山下的涓涓细流,会在四月份到来后成为真正的溪流。这些石峰和远方若影若现的山峦,让我想到了故乡的风景。
这里是黑尔梅特王国的北部边境,出了这座山谷,就出了黑尔梅特,同时也出了地理概念上的森塔瑞兰。对生活在森塔瑞兰的人来说,这条边境线所具有的双重意义有必要分开来说。但是,对于「北边的人」说,森塔瑞兰就是黑尔梅特,黑尔梅特就是森塔瑞兰。
“这里风景真好,方圆几十里都没有一个人影,简直就像被我们包场了一样呢。”
“可不咋地。”
葛佳丝塔芙小姐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像这样时不时来一句北方低地地区的方言。
“离「旧都」还有多远呢?”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傍晚能到。嫌慢的话,让马跑一段距离如何?”
“不用了,我还想再多看看这里的景色。好久没有见过这样的风景了!”
葛佳丝塔芙轻轻一笑,不再说话。
「旧都」。魔女们这样称呼那个集会的场所。
那是一座除了「伟大」之外,再也找不出其他形容词去形容她的,废墟。那里曾是北境巫女所建立的帝国的都城,建城已有千年的历史,其规模不亚于现在大陆上的任何一座大都市。但是在那里被攻陷后,整座城市的居民都被迁出,城市被劫掠一空,大火燃烧了十天,这座城市变成了无人居住的废墟,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甚至连名字都被抹去,被单纯的遗忘了。
魔女议会的集会地点,就是「旧都」的大剧场中。
「旧都」的位置其实很尴尬,她不偏不倚的坐落在一块争议地区中。尽管是在黑尔梅特的实际国境外,那里却被划进了黑尔梅特的领土。因为「旧都」周边地区全都没有人定居,所以这个举动本应被各国默认。可好巧不巧,北方诸王国中唯一一个与大陆本土接壤,也是唯一一个公开改信天主的国家——英格斯塔德王国几乎在同一时刻也将那片区域划进了其领土内。
事实上,那场即将要打响的战争,一大开战原因就是为了争夺那片区域的所属权。
* * *
当我们抵达「旧都」时,夜幕已经降临一段时间了。
在北方地区,夏天的日照时间极长,太阳总要熬到八点之后再下山;到了冬天,晚餐还没吃,星星就已经无声无息的挂在了夜空上。
我在北方生活了四年,对这种令人抓狂的现象已经无感了。现在正值三月天气,太阳正由怠惰的懒汉转变为劳动小标杆,北方的昼夜长度罕见的能和南方统一。
看着眼前的废墟,想要说点什么,却觉得喉咙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图书中反复翻阅的画面,现在就呈现在眼前。
一根根火把上的明焰在夜色中跃动,像我一样身着一袭黑衣的女人们在街道上行走。有不及我肩膀高的小女孩,也有伛偻的老太太。有人在街头支起了小摊子,卖一些小物件;有人在比较完整的建筑物残骸里办小酒馆,出售熟食和大桶大桶的酒水;卖艺的,赌钱的,讨饭的,甚至连站街揽客的娼妇都有。
这些人中,大多数人都是与我们一样的魔女,还有一部分像是平民的人,与魔女们相处的比城市里的卫兵和市民融洽多了。说这里是墟没错,但若说这里是废墟,那就是大错特错。
虽然外围地区与死城无异,但「旧都」的中心地带,显然是有常住人口的。
我向葛佳丝塔芙小姐询问了这个问题,她的回答是,「旧都」的常住人口最早是一些为避免争端,居住在此的魔女们。
因为在原则上,任何魔女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在旧都中对其他魔女作出攻击行为,是被绝对的禁止的。这是一座绝对中立的城市。
因为有居住在这里的魔女,所以一些周边地区散居的居民,像是猎人之类的人都搬到了这里,也有一些过路的商人将这里作为落脚处。总之,随着人口数量的增加,这里也建起了许多基础设施,一些中央城区的建筑物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缮。
“我们现在去做什么?”我问。
“找一间旅店落脚。”葛佳丝塔芙小姐带着我走进一家旅店。
这是一件明显被翻修过的屋子,虽然保留了古代的结构,但称之为一栋新的建筑也不为过。客店大厅的火塘里飘出阵阵热气,不多的桌椅上坐着不多的客人。有些站着喝酒的人朝新进门的客人投来好奇而充满戒备的眼光。
“要一间……还是两间客房吧。多少钱?”
“一共六枚宝剑。 或者付一个埃勒和一枚宝剑也行。”
“两个埃勒。多的就算小费了。”
“感谢你,女士。愿……女士,你信什么?”
“诺斯。“
“那就愿你像女武神们一样英勇。再次感谢……不好意思,女士,您是葛佳丝塔芙·冯·埃森堡选侯大人吗?”
“是。什么事?”
“有位女士嘱托我,说您一定会来这家旅店的。她说她在二楼等您。”
葛佳丝塔芙小姐皱了皱眉头,说:
“她长什么样?”
“额……是一位金发的女士,头发有点卷的,嗓门有点大,也是一位魔女。”
“……我知道了。就只有她一个人吗?”
“不是,还有一个人。是一位灰发的女士,腿脚好像有点不便……”
“艾莉卡,我们走。”还没等老板把话说完,葛佳丝塔芙小姐就变了脸,拉着我往门外走。
“诶,客人??”
“那两个埃勒当封口费。拜托你别告诉那两个弱智我来过,谢谢了——艾莉卡,我们另找一家……”
“喂——埃森堡!这里这里!”
“……操。”葛佳丝塔芙小姐闻声,没有忍住,直接一口骂了出来。
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一位金色卷发,穿着魔女正装,无论是气质还是气焰都十分嚣张的女性,正咧着嘴朝葛佳丝塔芙小姐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在她的笑脸上,看到了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