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魔女们不断入场,入口处的人潮很快归于平静。而巨大的露天舞台中央,那十二位选侯也已经到齐。
看台上声音嘈杂,几乎每个人都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还有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拿着乐器鬼哭狼嚎的弹唱,更有几个姑娘在看台上开始拳脚相向。旧都里严禁普通魔女使用术式,仇家相见,只能以这种野蛮而简单的方式互相问候了。
舞台中央的十二个人则全然不理会台下的喧闹,她们人人都一语不发,空气在大火堆的四周显得格外凝重。台上和台下,就像两个不同的世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环绕大剧场一周的巨型大理石柱顶端,都升起了一把把大火。整个剧场被照得宛如白昼,只是在这夜幕下,色调还是有些昏暗沉闷。不过,这种光线却能恰到好处的渲染出神秘肃穆的气氛,简直像是设计者有意为之。
咚。
鼓声响起,看台上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一部分。
咚。
第二响,看台上的大多数人们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或嘴里的话语,只剩下悉悉梭梭的小声音还在四下流窜。
咚。
第三响,偌大的剧场中,已经没有任何人声,死寂的如同坟墓。
那是「仪仗队」的惊堂鼓。这支由数十名训练有素的「织网人」组成的队伍,专门负责议会的排场。
击三响大鼓,代表大祭司即将入场。
平常的集会,一般不会如此正式。因为连十二位选侯都未必会到齐。而这次的集会,就特殊在有一位新选侯加入,顶替死亡的「建筑师」。在她加入选侯的行列前,需要举行一个小仪式。
「仪仗队」吹响了号角,那令人呼吸加速,低沉而悠长的太息之声回荡在全场。一位身穿与他人没有区别的正装黑袍的魔女入场了。她左手持一只破旧的碗,右手牵着一匹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个白点的黑色山羊崽。
仪仗队的织网人们演奏着沉稳而单调的鼓乐,在昏黄色的光线下,上百名黑袍女子注视着这个古老而神秘的祭仪,给人一种穿越了时空,目睹了千百年前的幽灵的非现实感。
艾莉卡在脑中想象过无数次异教祭典的场景,此刻,她真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小家子气。
大祭司走到了火堆前,那十二位选侯纷纷自觉的让开位置,欢迎这第十三人挤进她们中。
大祭司站在火堆前,用艾莉卡听不懂的语言吟诵起来。她的声音因为衰老而有些沙哑,但依旧威严十足,让艾莉卡不禁想到葛佳丝塔芙的母亲。
“她在赞颂女皇,用的是古代北方通用语。开会前先跟祖师奶打招呼是规矩。”阿尔文妮像是料到了我不懂这些一样,向我解释道。
“是这样啊。”出于礼貌,我这么回答她。事实上,这些十万个为什么级别的小知识,我早就知道了。
大祭司吟诵完了颂词,那十二位选侯中,走出一个身影。她走到大祭司跟前,将一把匕首递给她,而大祭司接过匕首后,也把手中的碗交给面前的人。
艾莉卡知道,那个人就是这次新晋的选侯。
「仪仗队」的鼓乐已经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悠扬而空洞的笛声。没有感情的笛音回荡在全场,像一个徘徊在场地中的鬼魂。
大祭司举起手中的匕首,牵着小黑羊,绕着火堆走了一圈,最后转回原位。只见她轻抚小羊的额头,然后,用那把沾满污垢和斑点的老旧匕首,往小羊脖上轻轻一抹。
那位新晋的选侯早已将碗接在下面,匕首划过,小羊连哀嚎都还没来得及发出,赤色的浆液就已经喷洒而出。碗很快就被斟满,有两位织网人上前,把牺牲品抬离了剧场。
新晋的选侯拿着被黑山羊之血盛满的碗,以顺时针的方向,绕火堆走了一圈,沿途一路洒下碗中的鲜血,当她回到原位时,碗内的羊血也已经所剩无几。
鼓乐,笛声,号角,摇铃,这些富有野性,又能给人带来满溢沉浸感的乐器一齐演奏,眼前的场景仿佛是一场异教风格的戏剧,逼真而震撼。那些乐器奏出的,狂气十足的音调,宛若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扼住了喉咙,窒息感使人几乎无法呼吸,将所有的思考都投向舞台上那场血腥怪异的狂乱之舞。
当泼洒羊血的魔女回到原位时,音乐声也随之而停。艾莉卡这时才猛地从恍惚中醒来。
“摘帽!”大祭司大声命令。她的声音在这个被看台全包围的圆形会场中央传出,全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哗啦啦……
台上和台下的魔女们全部将遮住脸的兜帽摘下,露出自己的真面目。
看台中的魔女们又开始讲话,这次,没有人开制止她们了。因为选侯们自己也开始吵吵闹闹了。
“啊,啊,啊!居然是你?!”
一位看起来年龄不大,甚至比艾莉卡年纪还小的选侯指着那位新晋的选侯大呼小叫道。她留着齐肩的深银色短发,左侧还扎着一束有些突兀的侧马尾,头顶斜戴着一顶黑色贝雷帽。为什么刚才明明戴着兜帽,里面还要再戴一顶帽子?艾莉卡在奇怪的点上百思不得其解。
“让您见笑了……”新选侯礼貌的微笑着,说话的语调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不,克劳迪娅你先闭嘴——冯·鲁恩塔尔小姐,您今天迟到了三分钟,准确的说,是三分零七秒!您是我见过最不守时的活人,而且我保证再这么下去,您就不会是了!”
说话的人是一位外表如同菲蕾德丽卡一样知性的少女。她有一头颜色几乎接近艾莉卡的纯白,但与其相比还是显得颜色较深的浅银色长发,用贵族小姐式的发型,梳得一丝不苟。她用礼貌的称呼叫着对方,说出的话却丝毫不客气。
“德雷格梅勒君此言差矣!我常道,人生不是赶路,愈是缓步徐行,愈是能体会到世间之美……”一头褐色长发的女人用半文言半白话的奇怪口吻,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世间之美?美在哪里?我怎么放眼望过去,全是些臭虫和垃圾啊?”最早说话的贝雷帽少女接过话茬。
“嫩芽吐翠,寒木生霜,美酒佳肴,伊人一笑。”她用诗歌式的语句对答如流,让艾莉卡感到这几年的诗文都白看了。
“你就是伊人,姐们儿。”
“诺德施泰特阁下谬赞。”
“恭喜……恭喜你,亚历山德拉,我知道……你能做到的。”虚弱的声音来自一个拄着拐杖的女人,即使摘下了兜帽,她的脸还是被一副面具所覆盖,不见真容。
“谢谢你,比阿特丽斯小姐。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学习,以后请多指教。”新晋的选侯微笑着回答。
艾莉卡知道,戴着面具的女人是「美人」比阿特丽斯·冯·因斯布鲁克。她曾经一度将几乎整个雷根斯公国境内的合法魔女收入麾下。据说她曾经有着倾国之美貌,但是在几年前染上了麻风病,几乎毁容。自那以后,她就越来越虚弱,如今已经命不久矣了。
而那位满口文言的小姐,一定就是「吟游诗人」克里斯蒂娜·冯·鲁恩塔尔了。她是一位多才多艺的骑士兼诗人,艾莉卡拜读过她在十六岁时写的诗集,简直不敢想象,如此惊艳的文字是她在与自己年龄相仿时写下的。
而那个贝雷帽少女和那位贵族小姐打扮的女孩,就是德雷格梅勒姐妹。戴贝雷帽的是妹妹「乌鸦」克劳迪娅·德雷格梅勒,另一位是姐姐「丧钟」莉迪娅·德雷格梅勒。
不过,艾莉卡并不认识那个新晋选侯。
“阿尔文妮,这位新选侯是谁?”她向旁边这位刚认识的朋友问道。
“亚历山德拉·佐默尔,江湖人称「小秘书」。她是摩根斯坦大祭司的养女,你在森塔瑞兰,不对,全大陆恐怕都找不出比她性格更好的魔女了。就连菲蕾德丽卡小姐跟她比起来,都算是有脾气的人。至于她有多厉害我不清楚,不过她从小就是「树葬人」的跟班,能当那个女人的副手,就说明她绝对有两把刷子。”
这个「树葬人」,指的是大祭司芙蕾雅·摩根斯坦的女儿,与她同名的小芙蕾雅。她是十二选侯中最强大的魔女,马上就将达到最高阶位「无面」。考虑到森塔瑞兰现在唯一的「无面」级魔女,也就是大祭司本人的能力并不偏向于战斗,所以小芙蕾雅·摩根斯坦恐怕是现在整个森塔瑞兰最强大的魔女。
“顺便一提,坐在椅子上那位就是我家首领。”阿尔文妮指着尤拉,得意的说道。
“我知道,昨天刚见过她。”
“昨天?你是诺德施泰特还是埃森堡的人?”
“我是和葛佳丝塔芙小姐一起来的。”
“艾莉卡,要不要考虑来我们蒲公英党?包吃包住,还有政界的贵族老爷们罩着,待遇好得很。跟埃森堡这种连封地都没有的破落骑士混,没有前途啊!”
“额,其实是菲蕾德丽卡小姐把我安置在……”
“肃静!”满头白发的老妇人大喝一声,其威力丝毫不亚于那三下惊堂鼓。虽然步入迟暮之年,老人依旧充满威严,不难想象她年轻时的英气。
“集会现在开始,诸位务必保持安静。节省时间,我们今天长话短说。相信大家都知道最近发生的事了,一位我们的姐妹死在了这旧都。在对此事展开详细讨论前——相信不少人都认识这位新选侯。来说几句吧,亚历山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