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兰克,就不得不提兰克湖。
这座城市以这座森塔瑞兰最大的淡水湖得名。兰克湖在三月中旬就会彻底解除她厚重的冰封,将滋润带给湖畔边的一切生灵。
此时此刻,我正坐在马背上,望着山路的外侧,无边无际的粼粼波光。艳阳照射在如镜般的湖面上,泛起一层层如嵌着亮片的长裙褶皱般的白色浪花。翻过这座山头,布拉班特庄园便近在咫尺,然而我却被自己所俯视到的景色吸引住,不忍让马儿的速度再快一点。
听闻布拉班特庄园邻湖而建,有着一片私人湖岸和一大片林地,甚至有一个小码头。我的双眼所及的那片鹅软石岸滩,是不是庄园的一部分呢?
“葛佳丝塔芙小姐,我们还要走多远?”
“过了前面的桥,就能看到了。”
等我们行走到山崖间,那座石桥的中间时,我望见了在湖畔边的森林更后面,有着大片大片的田地——那确实是田地,但是从远处望去杂草丛生,没有小麦,没有甜菜,没有任何庄稼生长在其间。
身为在乡村里长大的孩子,我条件反射般的一阵痛心。这么肥沃的土地被弃置,要是农民出身的外祖父看到了,一定会气到七窍流血的。
我向葛佳丝塔芙小姐询问了此事。
“田地吗?是因为英格丽,这座庄园的上一个主人,把所有的佃农都遣散了。后来希尔达也没有再雇过人种地,她把所有一般的庄园主会用来雇农奴的钱,都拿来养门客了。”
“原来如此。这么说,庄园里现在有很多人吗?”
“不多。也不算少。”
“就人数而言确实不多,就魔女数量而说,这个庄园里的人,战斗力可以抵得上一个伯爵领的可动员兵力了。”艾尔玛补充道。
“这个庄园里的门客,全部都是魔女?!”
“也有在下这样不受议会管辖的「织网人」……不对,确切的说,是只有在下一位!”
为什么一脸得意啊……
“已经可以看到了。”
听到葛佳丝塔芙小姐的话,我立刻向田地的方向望去。随着马儿的前行,石墙的轮廓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慢慢的,铁铸的大门,石砌的塔楼,以及一座底座刷成红色的大风车。那座庄园就像一位在这个地方等待了我无数时光的老友,前所未见却似曾相识。凭借直觉就能知道,这里不是某所山野间的修道院,不是什么小村落,而是布拉班特庄园。
当我从那张由奇妙的归属感,安心感和泥土的味道编织出的恍惚之网中挣脱出来时。我们已经行至庄园的大门口。
我们还没有向里面通知,庄园的大门就敞开了。
“葛佳丝塔芙大人。我早就发现你们了。”少女从门口的瞭望塔上爬下,向葛佳丝塔芙小姐简单的行礼致意。
“艾达。希尔达在做什么?”
“布拉班特在湖边打猎。这几天野鸭多起来了,她去玩玩,顺便练练那两条狗。”
“你不一起去吗?”
“本来想一起去的。您知道,我跟狗……额,相性不合。”
我的记忆中,那个四年前的艾达·迈耶,相比现在的艾达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尽管知道年龄上还是对方比较大,但就那严重营养不良的体型而言,她依然适合用「少女」一词称呼。
“姐姐,在外面有想我吗?”
“没有。这种事太浪费脑细胞了,简直是对智慧的亵渎。”
“喔,这个白发美少女就是新来的门客吗?”
“是的。我是艾莉卡,四年前在黑森和你见过。”
“四年前?不太记得了。不过有个在埃森堡用冰锥把那个女魔头的脑袋扎爆的白发少女,这事前段时间传挺开的。不会就是你吧?”
“是……就是我。”
不想再被提起的事情,可以说是我自认为的「黑历史」。不过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尴尬。
对了,那个前几天在酒馆里,和我进行了一场意义不明的聊天的凯洛莱娜,也说过我的事迹在低阶魔女圈子里已经众人皆知了。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灾难呢。
“你们走的还真快,马车都还没把艾莉卡的行李运到呢。”
“艾莉卡,你想先逛逛这座庄园吗,还是先去休息一下?”
“我想先去后面的湖滩看看。”
“那就交给你了,亲爱的妹妹。”艾尔玛撂下不怎么客气的话,牵着马进门了。
“就是这样。麻烦你带艾莉卡去参观一下,我们晚餐时见。”
我从马上下来,葛佳丝塔芙小姐把两匹马都牵进了门。
“哎,真冷漠啊,那两个家伙。艾莉卡——你不是这种人吧?”
“这个……我会尽力的。”
答非所问啊……
“好吧。想去湖滩是吗,跟我来。”
我跟在艾达身后,我们穿过田地,钻进茂密的树林。
“艾达,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我想想。差不多有两年了。当时我刚成为魔女,而且和姐姐都被雷根斯通缉了,我们两个走投无路,才想到投奔布拉班特的。这座庄园的好客在魔女中很出名。”
“这座庄园里有很多魔女吧?”
“很多。我数数看有几个。我,姐姐,布拉班特,葛佳丝塔芙大人,两位女仆,放高利贷的,嘴臭修女,颓废姐……嗯,再算上你,就有十个了。”
这群人的成分有点奇怪吧?!
“这座庄园以前最多的时候有接近二十个魔女,不过大部分人攒够了钱,或者被别人请去了,又或者有事不得不离开,总之现在这里的门客只有五位。而且都是待了一年以上的常驻人员。”
“这样啊。”
“很久没有新人来了,看到你这样的新人,还是位小有名气的魔女,她们肯定都很兴奋——到了,就是这里。”
穿过最后几颗大树,眼前豁然开朗。脚下的黑土变成了一块块碎石和鹅软石。湖水轻拍岸滩,一大群野鸭就在这岸滩和浅水中嬉戏、喧哗。
“好漂亮。”
“是吧?我特别喜欢傍晚到这里来吹风,很舒服。”
我闭上双眼,感受着湖上吹来的风拂过脸颊和发丝。这里的风与北地粗犷凛冽的寒风不同,温暖柔顺,像一双温柔的大手,在拥抱着我。
“艾达,她们两个又闹起来了!”一个有点低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哪两个?”
“当然是我们的理性之光和圣女大人。一回来就吵,没完没了。我对付不了她们,你去劝劝她们吧。”
“该死……好,我现在就去——艾莉卡,你自己在这边走走吧。”
艾达火急火燎的跑走了。
顿时,偌大的湖岸边,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望着没有边界,与天空融为一体的湖水,听着野鸭的喧哗,心中一阵惆怅。
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也许……我向往的,不是这美景,而是与其他人一起做些什么事本身吗。
“我……”我轻轻垂下头,看着颗颗光滑的鹅卵石,映射出亮白色的光斑。一个大浪打到岸边,湖水漫到了脚下又迅速退去,惊起大群野鸭四散奔逃。
咻。
简单干脆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落到了我身边。
警觉的野鸭们还未从大浪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又被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纷纷向水中逃去。岸上野鸭们拍打翅膀,一股脑儿的向天空飞去。硬硬的羽毛散落了一地,仿佛一个天使刚刚降临。
不过,在其他人看来,会不会在这场羽毛雨中央的我,更像降临的天使呢?
我把落在身上的羽毛拍掉,然后发现了那个窜进野鸭群的不速之客——那是一支箭矢,插在碎石地里。
我并没有感到紧张,反而好奇的向箭射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匹马正向这边奔来,还有两条壮硕的黑背狼犬在前面领跑。
两只大狗把我当成了入侵者,他们狂吠着向我冲来。尽管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我还是为了自卫,下意识的在手中凝结起了一个由寒气构成的螺旋。
“阿米尼乌斯!还有齐格弗里德!你们两个不准动!”马背上的少女大喝道。
两条凶猛的狼犬在少女的命令下,霎时停止了前进,乖乖的重新跟到少女身边。
“真的很抱歉!我刚才没有看到这里有人,差点射中你。没事吧?”
“我没事……”
少女从马上跳下。
我注视着她,她也注视着我。
她的栗红色头发比我记忆中的长了许多,青色斗篷大衣,有些旧的马裤,戴着皮手套的手上握着一把猎弓,背着箭袋,眼中燃烧着太阳般的光彩。
“你是……”
又一阵大风。满地羽毛再次被掀起,漫天飞舞。我们似乎置身于天使报喜的油画中。
我脸上的惊愕,变成了轻轻的微笑。
“好久不见。”我说。
“我也是。好久不见。”希尔达也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四年后,在冰雪消融,万物复苏,与寒冬告别的季节里,我与她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