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沉闷的号角一声令下，雨水被泼洒在人间，要把暴露在遮天蔽日的乌云下的一切生灵，都沾上从天国，或是更渺远的世界所降下的恩赐，或是惩罚。密集到几乎没有空隙的雨箭，有些被树冠铸成的盾牌所防御，更多的则是打在泥土上，把林中的条条小径变得泥泞不堪，简直像是淤泥堆积的河道底部。
身着斗篷的两个身影，奔跑在林地中。穿过茂密的树冠，落进棵棵大树下的雨滴不多，但也绝不算少。至少，两人的斗篷都已被雨水打的烂湿。
两人无所顾虑的冲出林地，使自己暴露在肆无忌惮侵袭着大地的雨点中，任由雨水冲刷着她们自己的身躯。前方，几座木造建筑映入两人的眼帘。座座小木屋林立在林地后的大空地上，简陋到让人担忧，这大风大雨是否会将这些木板撕碎。
被两人追逐着的灰色身影冲进那些小屋组成的小建筑群中，不见了身影。
见到本就不太可能在这里被追上的猎物，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二人不约而同的有些解脱感。较为强壮的女人和高挑纤瘦的女人，两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在大雨中喘着粗气。
“这边走，快。”较为强壮的那个身影挽起另一人的手臂，两人再次走进林中。
“我们要走到离村子近的那一侧，方便进攻。她已经受了伤，这点时间跑不到哪里去。”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
“海尔嘉，我们跑了多远了？”另一位高挑的女孩摘下斗篷的兜帽，把凌乱的乌黑长发弄得稍微舒服了一点。
“我猜很远。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嗯？怎么把帽子摘下来了？”
“雨变小了。”
“是嘛？”海尔嘉也摘下帽子，深金色的卷发因为剧烈的跑动，早已乱的不成样子。
她倒是并不在意这个。在北方诸王国的魔女社团「瓦尔基里会」中，她作为一位受人尊敬的战士被冠以「铁拳」的称号，但是不管在北方，还是森塔瑞兰，魔女们都喜欢叫她「不修边幅的海尔嘉」。
此时此刻，海尔嘉正在黑尔梅特的东部，追击一位因滥杀园丁级魔女，被森塔瑞兰的「议会」所通缉的魔女。虽然是受北方列岛魔女议会管辖的魔女，但海尔嘉一年中待在森塔瑞兰的时间，比待在北方的时间要长的多。
要说因为什么，第一点，就是森塔瑞兰的魔女议会比北方列岛的更乱。乱，在北方人的概念里，几乎是「生意多」的同义词。
第二点，就是作为瓦尔基里会的骨干成员，她有着在黑尔梅特招募更多新人的工作。
这次与她一起行动的魔女，就是一位颇具实力，还在森塔瑞兰小有名气的新人。
与她行动的这几天时间里，海尔嘉知道了这是一个办事效率高，沉稳而可靠，平时话还不多的人。更重要的是，她的酒量不错。海尔嘉最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即使那个姑娘也有容易在某些事情上钻进牛角尖——这样微不足道的小缺点。
“葛佳丝塔芙。”海尔嘉叫着那个姑娘的名字，“我们走到靠近村子的那一边后，你去把她牵制住，然后尽量引到外面。我会准备好「言灵」消灭她。”
葛佳丝塔芙的脸上流露出了些许惊愕。
“你的「言灵」，如果用在这里，这个村子可能会……”
“所以你得把她引出来。当然，如果实在不行，我也会发动攻击。”
“……好的，我明白了。”
海尔嘉的工作性质，类似于所谓的赏金猎人。
要说在行事中的原则，海尔嘉给自己定的规矩，只有「尽量不杀小孩子」一条。其原因也是因为自己那一岁半就早夭的儿子，而不是因为同情心，这种对魔女而言犹如空气的事物。
在此前，为了杀一个人而夷平一座村庄的事情，她并非没有做过。事实上，哪怕不是靠追杀非法魔女过活的魔女，因为各种原因而摧毁一座村庄甚至城镇，早已是见怪不怪的事。
一直以来，她都在告诉自己，自己做的工作，有「除暴安良」的性质。海尔嘉当然不相信她所杀的那些「非法魔女」，个个都是罪无可恕的恶人，这「除暴安良」的旗帜，不过是一剂强心针罢了。
现在，或许是时候把这剂强心针打给自己的后辈了。
“埃森堡，很多时候，人都必须做一些坏事，去成就一些更好的事。”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海尔嘉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葛佳丝塔芙酒醉时，谰语般的话语。
「都是我的错。」
「赎罪……我要向她……向他们赎罪……」
海尔嘉了解过两年前的那场大战，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葛佳丝塔芙的醉话是什么意思，她大概能猜到。
正因如此，她才会如此关注葛佳丝塔芙的想法。
被往事和自责束缚，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海尔嘉对此深有体会。既然要面对难缠的对手，那就必须降低这种危险。
“我记住了。”一如既往简略的回答。
海尔嘉点点头：
“停下吧，这里离村子够近了。你先进去把玻璃丝，额……”
“她叫珀瑞丝塔因。”
“无所谓，反正马上要死了。总之，你去把她揪出来，我会在看到她的术式后，开始吟唱「言灵」。”
“怎么分辨她的术式？我和她的魔素颜色相近。”
“用剑，不要用术式。只要把她引到空旷的地方就行。”
海尔嘉撸起湿透的袖子，雨水在粗糙干裂的皮肤上横流。
葛佳丝塔芙戴好兜帽，拔出腰间的长剑，在空中挥舞出几道潇洒的剑影。斗篷下的锁子甲发出金属环和金属环间摩擦碰撞时，特有的沙沙声。
“英格斯塔德佣兵剑，怎么样，趁手吗？”
“很有力。但剑刃有点短。我还是比较中意布雷亚公国的军刀。”
“海盗设计的剑和工程师设计的剑，真的有这么大的差别吗？”
“有。”
“我还以为在操控钢铁的「断肢者」面前，所有武器都只是一块铁片而已。”
“希望如此。”
葛佳丝塔芙把剑倚在肩头，向大雨中走去。
“你保重。”
海尔嘉话音刚落，就发觉到自己这句话没有必要说。
对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战士说「你保重」，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