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身处在燃烧的建筑物中，脚下是一条条深不见底的裂缝。无数双枯槁的鬼手从中伸出，发出非人的哀嚎，要把我拖进地狱中。我没命的逃跑，没命的逃跑，最后一头撞进了烈火。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火焰啃食殆尽，而那些哀嚎转而成为阴冷的笑声。
那是大仇得报后，愉悦而凄厉的大笑。
然后，我从这棉花般柔软的的鹅绒被中弹起，茫然的坐在床上，直到现在。
那些鬼手，是被我杀掉的人吗？还是以后会被我杀掉的人？
我早就已经习惯这种可怕的梦魇了。做完噩梦后的第一件事是思考这种事，这就是证明。
“好了……出的汗差不多干掉了。”
自言自语着，从大床上爬下。
我在镜前褪去舒适的睡袍，盯着自己白暂纤细的肌体。虽然有一些诸如小伤疤和黑痣的瑕疵，但并没有明显的突兀之处。那头莫名其妙的，白到无法用颜色形容的及腰长发和那只深紫色的眼眸，也早已习惯了。
“果然，问题还是在这里……”
我撩开遮挡住左眼的长刘海。
没有解决方法，看久了只会让人心烦。我轻叹一声，把用来遮挡左眼的刘海重新盖好，重重的捋了捋。
为什么突然会这么在意自己的外表呢？大概是想给自己的这些同居者们留下更好的印象吧。
我把长裙和外衣穿好，拉开窗帘。金色的阳光洒进房间，格外刺眼。好在我本就做好了准备，用手挡着眼睛。
视线很快就恢复了，出现在视线里的是正对面的建筑物。我走上阳台，轻倚在栏杆上。
这是我来到布拉班特庄园的第三天清晨。
来到这里的当天，我简略的认识了一下这里的所有人，参加了欢迎晚宴，除此之外几乎什么也没做。第二天，我把运到的私人物品在这个房间里摆放整理好，再把庄园内外全部游览一遍，又一天结束了。
今天要做些什么呢……
我慵懒的趴在栏杆上，享受着沐浴在阳光中的温暖。在埃森堡那样的苦寒之地，能晒太阳的机会少之又少。
“要融化啦～～”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会露出很是放肆的笑容。要是被看见了会很不好意思。但还是经常希望自己与平时不同的一面能被某人发现。……好奇怪啊。
金属击打碰撞回荡在耳边，顺着声音，我的视线也渐渐下移。
这个四面被建筑物环绕的中庭，被用来作为训练场地。箭靶和训练用的稻草人排排列在中庭里，摆放各类兵刃的武器架就放在一楼的走廊处，当然，也有供双人对抗练习的小“擂台”。
两人正在场地上切磋——我认为那大概是切磋——虽然两人都像是想把对方置于死地。
一头栗红色秀发的少女手持未开锋的双手长剑，挥出一道道剑影。白刃在她的手中如同一架大风车，用致命的叶片阻挡着对方迅猛的进攻。
作为她对手的女人使一把刀身上满是奇特花纹的弯刀，她的动作不紧不慢，却招招攻向对手的薄弱环节，使少女把所有体力都花在了招架她的攻击上。
希尔达·冯·布拉班特，这位落魄贵族的末裔，终于无法继续维持战斗中的从容和优雅。精疲力尽的她，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开始向后退去。橘色短发的女子乘胜追击，终于和希尔达白刃相撞。武器和武器间甚至擦出了火花，希尔达的精力即将到达极限。
对方趁这个时机一个侧步，轻松卸掉了希尔达的力量。没有收住力的希尔达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对手摆出一副坏笑，将弯刀架上希尔达的肩膀。
“我……我认输了，让我喘口气吧，佐伊姐。”
“剑技上有长进了，不错不错～”
“呼……和师父差的不远了吧？”
“远着呢。你和埃森堡的水平之间隔了2.5个我。”
“你是战斗力计量单位吗？！”
希尔达提起放在“擂台”旁边的水壶，把水倒进一个颇有异教情调的牛角杯，然后一口气把水灌进喉咙。抬起头喝水的时候，她的视线落在了二楼阳台的我身上。
“艾莉卡，早上好啊！”
她把牛角杯随手一丢，就挥手向我打招呼，洒出来的水把上衣弄湿了一大片。
“早，早上好。”我被突如其来的问候吓了一跳，赶忙怯生生的向她回以挥手。
“艾莉卡？”橘发的年轻女人顺着希尔达的视线，也看向我，“啊……确实是美少女。可恶，我该不会是最后一个认识她的人吧？”
“你就是。谁叫你昨天睡了一整天。”希尔达转向我，“艾莉卡，她就是佐伊·“海什木”，你可要小心点，千万别找她借钱！”
“喂，我现在可不放高利贷了。”
“说不准说不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喔。”
“早上好，佐伊小姐。”我向她打招呼。
“你也早上好。”她跟在希尔达身后，走到二楼的阳台下。
海什木，海什木……
“佐伊小姐的姓很奇特呢。”
“不，这个不是姓氏。我是贫民窟出身，跟你一样没有姓氏。这个‘海什木（لهيثم）’是东方人的语言，是我在东边当佣兵的时候被取的绰号。很喜欢所以就塞进名字里了。”
“佐伊小姐的剑术，很厉害呢。”
“因为用了术式。老实说，我不用术式的水平和希尔达也差不多。我是「野褴褛菊之魔女」，能力是洞察和解析，虽然是个文绉绉的花语，但我把能力侧重在战斗辅助上。就是预测对手招式，找到弱点这样的能力。”
“这个……全部告诉我没问题吗？”
“没问题。因为这是个你知道了也没办法破解的能力。”佐伊小姐咧嘴笑道，“比起这个，艾莉卡，你要买墨水吗？”
“什么？”
“就是墨水嘛。你右边的袖子上沾的那块黑斑，是墨水印吧？写字的时候不是很容易蹭到没干的墨水上吗，我这里刚好有干的很快的特制墨水。便宜点，收你一枚宝剑如何？”
观察的真仔细……
“谢谢……我会考虑的。”
真难以想象，她放高利贷的时候有多可怕啊。
“别强买强卖了，去吃早餐吧，早餐。”希尔达上前，一把把正在推销的佐伊拉走，“艾莉卡，你也快点去大厅吃早餐吧，师父今天要开个会。”
“开会？”
“我也不清楚。总之，一会儿见啦。”
“嘿！我可没有强买强卖！这是公平交易！公平交易！”一脸不高兴的佐伊被希尔达拽着手托走了。
“真好啊。”我情不自禁的轻笑起来。这样热闹的生活，可是我一直以来都向往着的。
“好了，我也该去大厅了。”我直起身子，伸了一个懒腰，简单洗漱了一番便离开房间下楼了。
布拉班特庄园里的大厅，和埃森堡的大厅布局相似。都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里，摆着一张长桌，两边的展示柜里陈列着各式收藏品，数十盏烛台将房间里照的十分亮堂。我很喜欢主座上方墙壁上挂的大鹿角装饰品——准确的说，是“主座的位置上方”。因为正常情况下，原本应是长桌主座的座位被希尔达撤走了。我想，这是因为她不希望自己给其他人留下「高人一等」的印象吧。
我来到餐桌旁时，几乎所有人都已经在大厅里了。我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早上好。”我放大声音说道。
“早上好，艾莉卡。”迈耶姐妹中的艾达说。
“贵安，艾莉卡小姐。”庄园里唯二两名女仆，翠斯特小姐和卢德米拉小姐向我鞠躬问候。
“早上好。”穿着修女服的少女也刚刚落座，她就坐在我的对面。
她将双手放在胸前，十指紧扣，轻轻念着餐前祷告文。
“in te sperant, Domine, et tu das illis escam in tempore opportuno……Amen.”
祷告完毕，她才开始慢条斯理的吃着盘中的东西。我想起小时候，餐前也会做这样的祷告，虽然和大多数魔女一样，放弃了曾经的信仰，但当时跟着母亲念的每一个单词都还记忆犹新。当然，是用森塔瑞兰语念的。面前的修女，凯瑟琳小姐念的是公教会的通用语，我认识几个通用文的词，但读起来可就完全听不懂了。
关于凯瑟琳修女，她的存在在这些无信仰者和异教徒中间显得格外突兀，但是庄园里的其他门客都对她表现的很友善，她也与其他人相处的很自然。我昨天向希尔达询问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希尔达告诉我，虽然是一个如假包换的修女，但是，凯瑟琳在魔女间被称作「魔王」。甚至除了葛佳丝塔芙小姐外，这个庄园里没有人能战胜她。还有一点，那就是她的发色也是在成为魔女后发生改变，变成灰白色的。
我本想向她搭话，但想到打扰别人用餐不礼貌，尤其对方还是位修女，便移开视线，专心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
“艾莉卡小姐，盘子可以收走了吗？”吃完早餐后，女仆卢德米拉小姐微笑着问我。
“当然。”我把盘子递给卢德米拉。
她是半年前刚刚来到这个庄园的。希尔达的姑妈英格丽，当年遣散了除了自幼服侍布拉班特家族的翠斯特小姐外所有的仆人，因此希尔达在原则上也不再招收佣人。但是卢德米拉觉得不好意思在这里白吃白喝，说什么也要帮点忙，希尔达只好让她成为这里的另一位女仆。她的外貌并不出众，一头干干的褐发，满脸雀斑，看上去也像是乡下走出来的孩子。
“希尔达小姐，还要再添点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你，翠斯特。”
翠斯特小姐麻利的收起了希尔达的餐盘。她干活的动作明显比卢德米拉老练，毕竟是从小开始服侍布拉班特家族的老仆人，虽然她的年龄也只有三十出头。因为脸上那块吓人的胎记，她在魔女中被冠以「血爪」的名号。事实上，与骇人的异名相反，她是一位十分温和的人。
皮靴踏在地砖上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不用看就知道，是葛佳丝塔芙小姐。
“好慢啊，师父。”
“葛佳丝塔芙小姐，需要早餐吗？”
“谢谢，翠斯特。我路上吃过了。”
葛佳丝塔芙小姐，似乎大清早去了一趟兰克城。
她走到主座的位置，面向众人。
“各位。”她有些兴奋的说道，“有一个好消息。我已经知道「狂信者」确切活动的位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