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短的序章:
数以万计的人“死”了,不,或许在这庞大的量面前数字早已显得苍白无力,以至于就现象本身而言,究竟是否能够被称为“异常”都值得商榷。
而就结果而言,有别于生理意义上的死亡弥漫在每个寻常的角落,“死者”却全然不知,依旧日复一日地作为砝码维持着某种微妙的平衡。
“怪物”,不知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如此称呼他们,同时也称呼自己。
行走世间,都是妖怪。
Ⅰ. 刻印
2005.9.1
城市被大河一分为二,名叫颜晔的少年住在西边,名为西川之地。
时光流逝,河的名字在很久以前就鲜为人知,留存下来的只有记忆中西岸白花漫山,而彼岸红花遍野的美景。
用以形容此景的词汇无一例外都是:醉生梦死。
当然,如今的河岸边能看到的只有冰冷的金属光泽和日渐惨淡的星点绿色。
这样看来,用恶魔之力来形容科技简直一点都不过分。
颜晔从宿舍的窗前看着远方的河堤,整理了因刚睡醒而杂乱不堪的思绪后开始了注定平凡的又一个夏日。
“听说今天有转学生来,女的。”一如既往的毫无营养的对话就这样在男生群体中蔓延开来,坐在角落的颜晔自然也毫无悬念地被波及到了。
“喂,进高中第二年了都,还不准备出手么?”虽然不知道话题是如何变成恋爱状况大调查的,不过颜晔并不讨厌这样就是了。
“啊,这个……不好说。”如实的回答。
“噢哦哦,这是有目标的反应么!”
“不,还没有。”
“报告组织,这小子有情况!”
不久之后一群男生就从清晨的食堂里哄笑着离开了,颜晔跟着他们默默地走向教室,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玩笑归玩笑,颜晔目前的确还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和眼光高低没有关系,面对女孩子也会有作为异性最本能的悸动,只是清楚某些东西必然不属于自己而已。
来时路上的某个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转眼连颜晔自己也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是个用白色发带绑成马尾辫的女孩子。
颜晔的座位在靠窗倒数第二个,侧着脸就能瞥见窗外河岸景色的好位置,虽然一直被戏称为主角位,不过颜晔对这方面一向是一笑了之,毕竟自从10岁以来就没有女孩子敢跟自己说话了。
颜晔的左边额角至脸颊刻着一道七八公分长的疤痕。
10岁那年因为颜晔的鲁莽导致了一场交通事故,一辆奥迪为了避让迎头撞上隔离栏,车主当场死亡,而颜晔除了头部完好无损。
可能是错觉吧,有时他能感受到伤疤自身的律动,简直就像另一个心脏一般。
比起梦魇,颜晔更倾向于将那次经历成为诅咒,因为不管怎么说,那个素不相识的奥迪车主都是因自己而死的。
回忆就此打住,年轻的男性班主任不知从何时起就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看着颜晔,而颜晔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才收回四溢的思绪。
“那么白夜就暂时坐到颜晔那儿,颜晔往后挪一个。”
转学生叫白夜么,好奇怪的名字。颜晔这样想着,一晃眼,女孩脑后的白色发带在9月的阳光下有些许炫目。
“早上好早上好”
奇怪的问候方式,颜晔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报以礼节性的微笑。而耳边传来轻微灼烧感的同时,室友对自己吹起了口哨。
转学生出现的第2周就成了全校的焦点人物。清秀的容貌和转学生特有的神秘感,外加逢人就笑吟吟地问候的性格,再有双份问候这类奇怪的小习惯辅佐,其结果就是在9月中旬的某日傍晚,颜晔手握第四个追求者的情书走向白夜的书桌。虽然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但颜晔回想起来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不知为何大多数人都认为他与白夜关系非同一般,而实际上只是偶尔会说几句话,连普通朋友也许都算不上。
大概就是这种微妙的平衡才使得自己成为爱的信使的吧,颜晔心想。夕阳的余辉斜照进走廊,在尘埃上留下光影分野的同时,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光的质感。颜晔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握住,只留些许落寞与迷茫回荡在走廊空间这奇妙的纵深感之中。
走廊尽头一拐,正对着教室的后门。
颜晔走到白夜书桌旁,把蓝色的信封塞进抽屉。一顿炸酱面到手,颜晔窃笑起来,顺带一提,前3次的报酬分别是兰州拉面,担担面和红烧牛肉面。不知为何,虽然颜晔的人缘十分普通,但从白夜转学之后不久,几乎所有的男生都知道他喜欢吃面。这算是鸡犬升天么?
“这是第四封了吧,就那么喜欢我?”熟悉的声音以不熟悉的方式毫无征兆地传来,做贼心虚的颜晔浑身猛的一颤。
这感觉如同作弊被抓现行,脑袋当机五感尽失,颜晔仿佛能听到电脑重新启动时硬盘和光驱发出的咔咔声。窗户上檐的阴影打在白夜脸上,颜晔看不清她的眼睛,而嘴角同恶作剧无异的笑容一清二楚。
原来是玩笑,颜晔长叹一口浊气。
“那……那是当然,喜欢到要连寄四封情书的地步。”
“诶,都是你一个人的吗?信封颜色不一样我还以为是不同的人给我的。” 白夜撇开视线,把头扭向一边,一边来回摩擦双腿一边摆弄着裙角。虽然说不上原因不过颜晔认定这是演技,至少绝大部分都是演技。
“原来你看都没看就扔掉了啊!”
“嘁,难得人家这么入戏,你一点都不配合,导演我要换搭档啊。”
夕阳又下沉了几分,窗檐的阴影上移露出了白夜清澈的双眼。颜晔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此时的表情,打个比方的话大概类似于在家里玩躲猫猫的孩子在衣橱里的表情吧。
“从哪里开始恶搞的?”
“恶搞啊……这个词感觉好危险的样子,至少也要用‘调戏’嘛。”白夜男孩子气地摸着后脑勺露齿一笑,虽然这次颜晔判断不出来,不过……就当是演技吧。
“那个更危险好么!不要岔开话题。”
“好吧,从你一开始会错意开始哦。”
会错意?颜晔皱起眉头思索起来,记得白夜说的第一句话是……难道!
“对啊,那句话说的是那些男的啦。”白夜再次撇开视线用手挠着后颈。虽然颜晔甚至有几分相信这是真情表露,不过……就当是演技吧。
是颜晔自作多情了,这种无地自容的羞耻感硬要比喻的话,大概就类似于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吹的牛皮被当面拆穿的感觉。糟糕,不如说非常糟糕,颜晔脑中闪过的种种可能性,每一个都是麻烦到极点的误会。
“那就这样,我先走了,以后不要帮他们送这种东西了,连情书都不敢亲手送的人我是不会喜欢的,明天见。”不知为何白夜看起来急于结束对话,话音刚落就已背过身去,此时的演技拙劣到任何人都能一眼洞察。天知道她误会了些什么!而且如此拙劣的演技明显十分可疑,难道她是那种藏不住真心的类型么。颜晔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因为比起这点,她的话中有更大的“异常”存在,或者说因为再正常不过所以显得分外突兀。
“道别,少了一次。”一个人的习惯是不会被轻易动摇的,不如说正因为是连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已熟记的习惯,所以在越慌张的情况下越显的自然。
话刚出口颜晔就后悔了,因为白夜因此突然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地看向地面,吓得颜晔气都不敢喘,战战兢兢地默默等待。
然而她终究没再说话,只是回过头给了颜晔一个接近完美的微笑。
额角的疤痕隐隐作痛,疼痛的频率就好像是另一个心脏在跳动一般。这是诅咒,颜晔必须背负着另一个人的生命活下去,无论幸福与否,至死方休。
背负、另一个人、活下去、诅咒。颜晔在那抹百分之百的微笑中找到了些许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