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9.10
房间里门窗紧闭漆黑一片,粘稠的空气在这闷热的空间里简直令人窒息。不过少年似乎不以为然,或者说根本不想调节这压抑的气氛,他抱紧双膝蜷缩在墙角,仿佛和空间融为一体。
少年正对着窗户,但窗户被厚厚的遮光布挡着,所以即使窗外日月轮转阴晴雨雪,窗内的空间也只是保持着永远的黑暗与压抑。不妨说时间这一概念根本无法影响这个空间,因为空间的主人张开了“障壁”。
然后在干涸的时间河床上的某个点,少年的胃发出了机械的信号,就像许久不上油的机器会发出叽叽喳喳的噪音一般。他缓缓地睁开眼,机械地抬起头,像一具提线木偶般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正对着的遮光布下,光的触角若隐若现,少年似乎仅凭此就判断出了时间,然后视线缓缓移动,停留在墙上的挂钟上。时针指向2,分针指向12,秒针停留在数字3上。
少年扶着墙移动,摸到电灯开关后眯起双眼再打开,但双眼仍被强光刺得流下泪来。
客厅桌上放着日历,2005.8.11,这个日期所在的方格被画上了红圈,右下一行小字写着“七夕”,而以此为界,之前的日期多多少少都有标注,而之后却是一片空白。
少年上次出门是何时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记得之前在便利店里买了10碗速食面和5份微波饭。并且最后的食物是什么时候吃完的他也不记得,毕竟这个空间在关灯之后就不存在时间概念。
少年的生理机能似乎恢复了点,以略逊于正常人的速度走进浴室。
之前少年所在学校的班主任来过了,是个时时刻刻面带笑容的男性,有几分像他的父亲,也有几分像母亲,总之是个任何人都能从他的笑容中感受到不同意义的亲切感的男人。那个男人给了少年3周假期,据本人说这么长的假期属于“违规操作”,并且是基于少年自身的“特殊情况”上才得以成立的。
为什么要如此同情自己呢,少年这样想,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没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父母在2005年的8月12日凌晨2点过15秒殉情了而已。少年的心已经麻木,但觉有液体趟过脸颊,他仰起脸,正对着淋浴喷头。
“对了,该确认今天的日期了。”
城市被大河一分为二,少年名为白川,住在东边,东川之地。
“叮咚”
白夜按下了第四次门铃,但和五分钟前一样没有回应。
颜晔叹了一口气,“会不会搞错地址了?”说起他和白夜一起行动的原因,是为了慰问班上缺席两周的某位同学,据说他的双亲死于食物中毒。当那个笑得令人作呕的班主任把这个晦气又麻烦并且后患无穷的任务交给自己和白夜时,颜晔的眉头都纠成了一团,而白夜却与其说是轻松,不如说是兴奋地点头答应下来。
这样一来颜晔和白夜那些本就沸沸腾腾的谣言又将到达新的巅峰。
“搞错地址了?”白夜点着下巴,透过猫眼向里偷窥,“人家倒觉得像是晚来了一步的感觉啊。”
“为什么?”
“人家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这种感觉。”白夜把贴在猫眼上的移开,面对着颜晔说。
“我说你能不用那个自称了么,听起来好恶心的感觉。”
“诶,人家怎么不觉得?”
听到颜晔这么说白夜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自从那次情书事件以后她似乎特别乐于看到颜晔尴尬难受的样子。
所以才答应过来慰问的么,颜晔悲观地想着,丝毫不抱希望地按下第五次门铃。
“那么,接下来去哪玩?”看到颜晔也放弃了等待,白夜的兴致更加高昂起来。
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颜晔有这样的感觉,所以故意说了句“回家”来扫她的兴作为报复。而不满的表情在白夜脸上只停留了一瞬,就立刻绽开一脸的笑容和颜晔并肩前行。
单单就笑容而言的话,即使是天使也不过如此吧,不过颜晔隐约感觉那些笑容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如淤泥般的过往牵绊着她。
希望这是错觉。
9月中旬的午后有着令人微醺的魔力,在温度和湿度的组合下平凡无奇的生活也能如梦似幻。街角的咖啡店,古风的招牌上写着“Cross Road”,靠窗的座位边坐着一个与颜晔年龄相近的男子,穿着黄白相间的格子衬衫,偏长的头发并不整齐但乱中有序,总的来说给人彬彬有礼的感觉。而站在门边的女服务生背对着颜晔,身形与白夜有几分相似,用红色的发带扎成一束马尾辫。
身边的白夜滔滔不绝地谈论着日常的话题,颜晔偷偷地打了个哈欠。
本来是要去便利店买食物的,结果因为在街角遇到了曾经的朋友而被拖进一家叫Cross Road的咖啡馆里,而仅仅这样也就算了,关键在于话没说上两句这位朋友就说有急事,自顾自地买单离开了。
白川愣愣地支着胳膊,从相遇到分别在他的感觉中不过是10分钟的事,难道是因为封闭太久对时间也不敏感了么。他啜饮一口意式咖啡,就着浓郁的味觉刺激把胸中的疑问冲走,以便静下心来享受午后。
因为咖啡能续杯,刚离开的朋友帮自己的份也付了,所以在此消磨一下午也未尝不可,一旦离开了那个空间就不想回去,但除了那里以外没有地方容得下自己,不管在哪自己都是个异样又特殊的存在,所以终究他还是必须回到那个地方,别无选择。白川对这点深恶痛疾。
双亲去世后,在父亲书桌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封类似遗书的信件,所以虽然法医鉴定的结果是食物中毒,当时的事件最终被断定为自杀。白川仍记得8月12日凌晨的双亲,死去时是那样安详,就算说是幸福也不为过,然而直到他触摸到双亲冰冷的身体才意识到,他们已经带着这满满的幸福感去了另一个世界,甚至连自己的幸福也一并卷走了。
没有憎恨,没有愤怒,白川所抱有的情感,更加接近于嫉妒。
多么扭曲的情感。
至于那封“遗书”,与其说是殉情之前写下的,白川觉得更像是很久以前就写下来准备迟早有一天交给自己的。至于信里的内容他几乎不记得了,因为情感太过强烈所以不愿想起更不愿读第二遍,只有支离破碎的些许信息连成了一条线,像是烙印般印在了脑海里:
父母是近亲,从帝都某个大家族私奔于此,他们很幸福。
虽然父亲洋洋洒洒写了7张信纸,但大脑提取到的信息仅有这些。
白川叹了口气,又喝了口咖啡,重新看向窗外,一对看似情侣的男女从街角走过,令白川的心中泛起丝丝涟漪,但是当时的白川还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依旧自顾自地思考着自己的身世。
受诅咒的血脉就在自己体内,他无法逃脱,也无处可逃,此生注定作为异端与他人格格不入。这是白川得出的结论。
“喂,我可以坐这里吗?”突然开口搭话的是店里的女服务生。
是个用红色发带绑成一束马尾的女孩,她歪着脑袋微笑着,指着白川对面的座位。
这笑容对白川来说太耀眼了,耀眼得连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没有踌躇的余地,白川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