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9.19
“班主任对住校生真是仁慈。”颜晔皱着眉头说起反语，而与他并肩的奚鸿则用鼻腔笑了起来。
“很好笑吗？”
“我说，你在为别的事较劲吧。”奚鸿抵住眼镜粱，“因为本来就说好要跟我来东川的。”
颜晔语塞，只好扭头欣赏夕阳。
两人此时经过的，是唯一一座连接东西两岸的全钢结构桥，足有上百年的历史。而每当夕阳西下，在这座桥上看到的都是这座城市最美的风景。
夕阳在两人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颜晔不禁想起在夕阳下白夜的笑脸，那个百分之百的微笑。
“觉得跟我一起走这条路可惜了？”
于是颜晔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有时候真想拜托他不要在微妙的时机开恶俗的玩笑。
颜晔长叹一口气，回想起此行的目的。
周日奚鸿突然说准备买笔记本电脑，打算周一去东川的商业区领一下行情，而颜晔抱着好奇心准备同行。不过就现状而言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为什么突然想买电脑了？”颜晔对电脑的理解暂时还停留在游戏的阶段，所以虽然家里有台式机，却并没有申请宽带。毕竟当下还是手机更加方便一点，颜晔是这么觉得的。
“嗯，这个说不太清楚。”奚鸿少有地摆出一本正经的架势，戏谑的表情也变成了沉思状，“感觉冥冥中有什么被注定好了一样，那里有我的世界，没有辩驳的余地。”
虽然颜晔感到他的回答有点文不对题，不过如果他所说的是关于互联网的话，和电脑应该不无关系吧。
“我和你不一样，我喜欢在行动之后再思索意义。”
在之后的时间里，颜晔的脑中一直回响着这句话。
从商业区离开已近六点，奚鸿乘公交先回了学校，而颜晔还有光荣使命，无奈只能步行。
前往大桥的路有很多，而颜晔选择了上次与白夜同行过的那条，他也说不出为什么，身体比大脑先行动了。
“在行动之后再思索意义。”
不可否认的是，奚鸿身上处处闪耀着一种机能美，而相比之下自己就像一个用厚壳保护自己，畏首畏尾的懦夫。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大桥对面也早已没了夕阳。
没有办法，因为这是诅咒。
颜晔这么心想的同时，背后传来了陌生的声音，虽然有些颓唐却彬彬有礼，“同学，不好意思，能打听一些事么？”
颜晔转过身，发现对方看到自己右额的伤疤后抖了抖眉毛。就初次见面的人而言，这算是最轻微的反应了。所以颜晔微笑予以回应，默许对方继续说下去。
“这座城市有没有姓白的人家？”
黑色的风衣，黑色的礼帽，黑色的公文包，黑色的手套和皮鞋，皮肤略显苍白，男人的奇怪形象与看到自己伤疤时的淡然表情使得颜晔虽然张嘴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
男人无声地笑了起来，虽然颜晔看得出对方并没有恶意，但本能地没有放松警惕。
“看来是问对人了，运气真不错，找个地方坐下谈吧。”
“如果我拒绝呢？”
“是啊，拒绝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男人一脸苦恼地摇着头，却自顾自地走向街角的咖啡馆：Cross Road。
没有思考的余地，身体先一步行动了。
回想起来，颜晔感到刚才自己的反应好像突然变敏锐了，是因为和奚鸿在一起的关系么，还是因为牵扯到白夜的关系？
虽然句末是问号，但是这个问题的结果如何毫无意义。
直到颜晔尾随男人走进Cross Road他才发现，那个关于姓白的人家的问题，脑海里根本没有出现白川这个人过。
而此时突然想起他的原因是，空荡荡的Cross Road里只有两个人：他与一个跟白夜有着十二分相似的女孩。
“欢迎光临”两人一起说道，白川好像注意到了颜晔，露出了十分亲切的笑容。
颜晔的直觉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用红色发带扎起马尾辫的女孩不是白夜，因为这家店离西川的白夜家略微远了点，而且，问候少了一次。
男人挥了挥手，指向最里面的桌子又竖起两只手指，然后径自走了过去。
事已至此，颜晔已经无暇顾及其他。
2005.9.19
三周休假后的第一天上学，除了新的班级和课程的进度外，白川并未感到阔别许久。
和预料的一样，虽然所有人都对自己的遭遇缄口不谈，但如此突兀的行为实在是太做作了，令人作呕。
白川一直保持着友善的笑容，偶遇曾经的朋友也只是机械地寒暄一番。
一切都是为了保持平衡。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自己能够称得上朋友的人竟然一个都没有，以那天为界，所有人都消失了。
白川突然想起了洪玉。
“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讲台上的语文教师是个大腹便便的老先生，讲到高潮时喜欢摇头晃脑。
现在是下午一点，白川用手撑着额头打起了瞌睡。
但愿醒来就能放学，然后直奔Cross Road。
当白川意识到自己的世界里只剩一人时，他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2005.9.19
18:10暴风雨拉开了序幕。
“很久很久以前，或许也没那么久，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二十多年前吧。”男人坐下后点了一份套餐和一壶白茶，然后开始说了起来。
至于白茶到底是什么，颜晔并不十分清楚，可能是绿茶的一种吧。而男人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好像在和空气对话，双眼的焦点大概也不在颜晔身上。
“那是当我还是个流浪小鬼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
“我不是来听你的故事的。”眼看着男人就要陶醉在回忆里，颜晔连忙打断他。而对方则是带着失望的神情叹了口气，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那就从自我介绍开始吧，我叫黑，这个字是我的姓，同时也是我的名。”
说实话颜晔对他的名字和来历也毫无兴趣，男人也一定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没有再展开下去。
“从事的是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
颜晔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往干渴的喉咙里硬是咽下一口唾液。
“简单来说就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次的工作需要这个城市里姓白人家的下落。”
“我不会说的。”颜晔拼命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人在恐惧时才会勇敢，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人说过这句话，颜晔觉得此时的自己正是这种心情。
“我想也是。”黑无声地笑了起来。
此时酷似白夜的女孩送来了他的套餐，她或许也察觉到了两人间的紧张气氛，所以在离开之前一句话也没说。
“早就听说南方的咖喱是人间美味，北方的淡而无味根本没法吃。”黑露出了毫无紧张感的兴奋表情开始大快朵颐，颜晔只好继续皱着眉头看着他。
在黑进食期间两人都沉默不语，不过两人心中想的事大概大相径庭吧。
所幸黑吃饭的速度不慢，不如说在颜晔看来像是饿了很久的样子。
“那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曾经最爱吃咖喱来着。”黑吃完后说道，脸上露出了与他身份完全不符的温柔笑容。
“男人啊……”他靠在椅背上望向天花板上的吊灯，昏暗的灯光即使直视也没什么问题，“从一出生开始就不断地豪言誓死守护什么东西。”
颜晔注意到店内另一边的白川投来的视线，然后听到黑发出的一声冷笑。
“其实连他们自己都没有发觉，他们想要守护的从来都只有自己。”
店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人的呼吸声。
“我不会过问你脸上的疤的来历，就像你对我的经历毫无兴趣，每个人都有阴暗的过去，的确不必大惊小怪。但这不能成为固步自封的理由，更不能成为伤害他人的理由。”男人把视线移向颜晔，这次是千真万确的，视线的焦点停留在颜晔的双眼，“所以现在能告诉我你的朋友在哪里么？”
颜晔直视着他的眼睛，那里仿佛烙有无尽的黑暗，从中流窜出的恐惧缠绕着颜晔，而同时，前所未有的勇气也随之而来。
颜晔摇了摇头。
“既然决心要守护，我就不会退缩，思考真正被守护的人，没有意义。”
黑露出了笑意，但实际上他的面部肌肉没有动过，发自内心的笑意有它特有的传达方式。
“那个大户人家的家主很喜欢喝这种茶。”他喝了口白茶，“你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