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
待黑西装光头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口,沉默良久的阿斯兰才涩声开口。
少女的脸上挂着几分复杂,仿佛在感叹着不久前被“甩了”的自己,在数小时后立刻看到自己追了十几年的女孩亲密地和别的女人玩闹着这件事情。
兰斯洛特的眼底划过一抹不忍。
郁雅,她是真的恨入骨髓,但对于她的王,哪怕露出一丝不那么明媚的表情,她也是心中难受的。
——尽管如今发生的一切,都是她尽了自己本分的结果而已。
兰斯洛特就是这样复杂的家伙,一方面恨那个魔鬼,那个侩子手,恨得想要冲上去,直接用唇齿咬断她的脖颈,把她的气管从喉咙间抽出,再狠狠地打上十五六个结,一方面她又不想因为自己对郁雅的报复与恨意,使得自己的王感到不悦甚至痛苦。
因此,这些年来,她都仅仅只是尽到自己的本分而已。
仅此而已。
但哪怕只是这样,也足够郁雅觉得对方在针对自己了。
——谁叫纯白色的魔神实在太过于劣迹斑斑了呢?
普通人的日常就是工作,休息,用业余时间娱乐或者学习充实自己。
而魔神小姐呢?
犯罪,破坏,杀戮,以及用鲜血妆点自己。
因此,哪怕兰斯洛特仅仅是稍微严格了一点点,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作为体制内的职员尽职尽责地打击犯罪,预防灾祸,也足够她与郁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了。
有的时候兰斯洛特自己都不由得为自己感到好笑。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蠢事啊?
明明最大的罪恶就在自己的眼前,自己却不能,也没有能力去解决她,既然这样,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去做其他事也好,反正自己的存在与行为根本毫无意义。
但每当她想要放弃时,却又感到莫名的心中烦闷。
于是隔天,又怀着莫名的心情,来到了一脸嫌弃地望着自己的魔神小姐面前,尽着自己无法真正履行的责任。
有时候,兰斯洛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心理扭曲,爱上了对方,但每当看到自己项链中父母的小小相片,强烈的呕吐感却又提醒着她,怪物终究是怪物,唯一的终路就是饮恨于骑士的剑下。
于是看着郁雅犯罪,上前阻止,被嫌弃,有时因为执法行为过激而被对方压着揍上一顿,就成了她这些年来所经历的,最为稳固的轮回。
如噩梦般的轮回,她却偏偏不愿意挣脱出去。
不过,今天,或许这个轮回就将会迎来终末。
兰斯洛特是属于很聪明,也很理智的那种人,她时刻记得,自己陷入这个可怖怪圈的最根本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王不希望看到她受伤。
仅此而已。
因为王喜欢她,喜欢得发了疯。
那么假如王不再喜欢她呢?
兰斯洛特从来不会做什么违背法律,违背规矩的事情,也不会在背后耍小手段,离间她的王与那个恶魔。
但这并不代表,在那个恶魔自己作死时,她会帮着隐瞒。
现在,王的眼神颤抖,飞鸢小妹明显动了肝火,兰斯洛特知道,一切都将改变了。
她所期待的那个了结,就要到来了。
她将会为她的王进行此生最后一次的冲锋。
魔神很强,她很清楚真刀真枪地来,她必死无疑,哪怕王与飞鸢一起帮她,对方要走,她也根本留不住,甚至可能激怒对方,害了王。
因此,作为王的骑士,她不能将王与同样跟着自己并肩奋战至今的小妹带入深渊。
借着这个合理的理由,用这条命了结掉自己和魔神之间的恩怨,用这条命来成为填满王与魔神之间的裂痕的荆棘,将这裂痕越撑越大,就是她此生终末的悼亡曲了。
【值得么?】
兰斯洛特微微一怔。
这一刻,她望着郁雅橙金色的眸子,似乎产生了些许错觉。
她居然“听”到了魔神眼中的意思。
但她心里很清楚,魔神哪怕再强,也肯定没有强到能读取她的思想的地步,一切都是自己此刻异常的精神状态的影响而已。
于是仿佛为了回应自己的心一般地,她坚定道:当然是值得的。与其沉沦于痛苦与微小的快乐之间,不如快刀斩麻,给自己可笑又可悲的人生一个终结。
害怕啊,真的很害怕啊。
当我斩尽了面前的邪恶虫族,回望去,看到的却是与自己背靠着背浴血奋战的仇人,心中竟然莫名出现了几缕温暖与快乐时,我害怕到了极点。
【是么...】
仿佛从郁雅的眼中读出了这个意思,但随即,一切都如泡影般消失不见。
等回过神来时,她发现甄飞鸢已经化作了一个萝卜,头朝下**了地里。
而郁雅,那个恶魔,此时正毫无怜悯地用脚狠狠地踩着她的后辈小妹的屁股,仿佛在种萝卜般地,将对方一点点地“种”进了地里。
“太天真了。”魔神半眯着眼:“用着我给你的装备,还打算偷袭我,小鸟儿啊,你还嫩得很呢!”
元帅小姐,作为如今人类在单兵战斗力上绝对排行前五的强者,丝毫动弹不得。
当年为了狙杀郁雅,把这块地方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住的兰斯洛特记得,这个小巷的下面很近,大约不到半米的地方,就是下水道。
她抽了抽眼角,深刻地意识到了她的计划恐怕会出现不少变数。
这个感觉在她看到她的王,阿斯兰·布列塔尼亚一脸警惕地将魔神拉到了自己身后,谨慎地望着一脸无辜的雅典娜时达到了巅峰。
“恶神!”金发的骑士王轻喝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劫持小雅!你有什么目的,尽管冲着我来!”
我tm......
雅典娜和兰斯洛特的心中,齐齐地划过这句话。
雅典娜是在感叹为什么被劫持的自己成为了绑匪的同时,莫名被卷进了这个充满橘子味道的乱场,而兰斯洛特的眼神则逐渐灰暗起来。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明明那个恶魔背叛了所有人,偷偷带走了本该消灭了神明的同时,还和那个神明在王的面前打情骂俏。
据她调查,恶魔还带着这个不顺从之神去了她帮王订的约会场所。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无论我做什么,阿斯兰都会原谅我的啊。】
这一刻,清晰的女声触及了兰斯洛特的心尖。
圆桌骑士的瞳孔伴随着眼前的画面缩到了极致。
只见白发金瞳的魔神在她的王的背后狞笑着,抽出一柄匕首,向着阿斯兰的背心刺去。
【哪怕我想要杀她,她也不会生气的哦?】
她的王,茫然不知,只是依旧警惕地望着一脸无语的女神,与此同时紧紧地护着郁雅,仿佛在守护着全世界最为珍贵的宝物。
“郁——雅啊啊啊吼吼啊啊啊——”
兰斯洛特的声音,面孔,乃至于一切都在扭曲着。
白底紫纹的机械战甲在她的周身闪现,却又一瞬间支离破碎,化作纯粹的推力,将她推向了她要去的地方。
这一瞬间,她突破了多年没有寸进的桎梏,锋利的骑士剑在雅典娜都为之惊叹的速度中,狠狠刺入了魔神的心口。
然后一蓬温热的鲜血,在她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溅满她的面孔与身躯。
她想过千万种可能,比如一瞬间自己被郁雅打得支离破碎,或者自己的剑被击飞,然后自己被掐住脖子,亦或者对方用两根手指夹住自己的剑,用最恶毒的言语辱骂着自己,唯独没有想过这个结局。
她看到魔神手中的匕首无力地滑落在地,被对方仿佛神经抽搐般的一颠中,向旁一抛,精准地插在了依然倒插于地的甄飞鸢的屁股瓣儿上。
元帅小姐已然无力地弯曲着的双腿猛地蹬直了。
隐约听到了卧槽你这混蛋玩真的啊的谜之音,但这一切和如今无力地咳着血,倒在自己怀中的少女比起来,仿佛都不值得一提了。
兰斯洛特以为自己会畅快不已,会愉快地望着对方在不甘中咽气,然后把她的骨灰都给她扬咯。
事实上,她的梦中有很多很多次,都是她大仇得报,将郁雅杀得七零八落后的酣畅淋漓。
她不知道,当她真的成功的时候,她的心居然会是这样的痛的。
白发金瞳的少女不复往日的神采奕奕,只是无力地倒在她的怀里,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抬起的手很快就落下,嘴中因为不断上涌的血沫,只能发出喃喃的声音。
兰斯洛特无助地抬起头,她的理智中仅剩的冷静强迫她抬起头来。
那个可怖的魔神,不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掉的,这肯定只是在演戏,在逗她玩而已。
只是一个恶作剧而已,转眼间,她就会再次活蹦乱跳地到处搞破坏,整天碍着自己的眼的。
她望向她的王,魔神会骗人,她的王不会。
她看到她的王同样哀痛而又无助的脸。
不可能吧?喂?开玩笑的吧?
兰斯洛特感到自己的心脏正被狠狠地揪紧,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自己都没有发现,两行略带浅红的泪水从她的面颊上流淌而过。
“对不起......”
她听到了怀中少女几乎微不可查的声音,若不是此刻小巷之中落针可闻,她听不到。
“不过,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咳咳......会做同样的事情,没有道理的,没有道理你的家人就是家人,我的家人就活该去死的......”
然后伴随着猛地一颤,怀中的少女再也没了生息。
兰斯洛特猛地一顿,然后紧紧地拥着怀中的少女,号啕大哭起来。
【喂,太假了吧你!哪有人死得这么快的!】
小巷口,趁着里面无人关注她,雅典娜离开这里,朝着不远处夜总会门口一脸懵逼的矮个男人招了招手。
【......】
风中,流过一抹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