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gend 5 孤独的意味~The Meaning of Absolute Solitude（上）
“大哥……”
托利斯坦把鼻子里酸涩的感觉拼命忍回去，着急地说道，
“他、他忽然就倒下来了，早上还好好的啊！得送他去医院吧？对吧？”
“别动。”
制止住马上作势要扶莱伊亚尔站起来的托利斯坦，伊利亚德在他们身边单膝跪了下来。
他眉头紧锁着，看了看莱伊亚尔苍白的侧脸，又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立刻把手放在他后颈上方几厘米的地方。
温暖的深红色光流倾注而下，很快平复了过度活跃的水精灵，几秒钟前还冰冷得瘆人的四周迅速地回暖，托利斯坦感到莱伊亚尔的体温正在恢复正常，惨白的脸色也逐渐转好。
也许是顾虑着之前被躲闪的那一幕，伊利亚德没有试图再去触碰莱伊亚尔，只是在近旁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所幸，又过了一会，随着剧烈的疼痛渐渐止歇，莱伊亚尔原本急促的喘息也平缓了下来，绷紧的全身慢慢放松，紧紧抓住头部的右手也滑落下来，托利斯坦赶紧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不至于倒下去。
看着露出安心神色的大哥，他迟疑地问道，
“难道……这种事情大哥以前在的时候，也常发生吗？”
伊利亚德看了他一眼，并不做声。
这在他家大哥的字典里，就是默认了。
“为什么……可是，他从来没跟我们说过……”
不……
想起一下午这个人的种种异样，托利斯坦在心里否定了自己的诡辩，
只是因为没有人在意过他的情况吧。
即使此刻他们两个不在身边，他也已经习惯了躲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将这一切忍耐过去吧。
又过了一会，在一片混杂的噪声和令人目眩的碎片记忆的洪流中，莱伊亚尔终于挣扎着让自己的意识浮现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仍轻微地喘息着，但马上自己直起身子，示意托利斯坦不用再扶着他。
他没有抬头，眼神躲在长长的刘海下面，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抱歉，麻烦你们了。”
偏偏就在这时。
刺耳的敌袭警报，响彻了整个阿瑞迪恩。
“什么……！！为什么会是这个时候！”
托利斯坦不可置信地仰着头，望向还在不断发出啸叫的广播喇叭。
他听到莱伊亚尔小小地啧了一声，就要站起身来。
“……！！”
肩膀被温暖的大手用力按住，莱伊亚尔讶异地看着伊利亚德。
“我去。”
他安静地看着他说道。又转向托利斯坦，
“送他回去休息。”
“……哦！”
伊利亚德轻轻拍了一下莱伊亚尔的肩膀，不等他反对就迅速站起身来，转过身大步地跑开，闪入走廊尽头的门里不见了。
图书馆里也是一阵骚动，陆续有一些人从他们附近跑过，进入安全通道准备避难。有几个人好奇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他们两个，但注意到莱伊亚尔身上的制服，也就没有多说什么，从他们身后跑进了通道。
“那……我送你回去吧？”
托利斯坦小心翼翼地问道。
莱伊亚尔轻轻叹了口气，撑着膝盖，有些吃力地站起身。
“我们也去。”
“哦。……诶？去哪？”
托利斯坦傻呵呵地问道。
“现在前线能够及时行动的，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
“啊……”
托利斯坦这才想起来——VFA其他的所有人，现在都去了东海岸。
平时总是抱怨莱伊亚尔管束他们行动，这一次却讽刺地应验了。
而这一次莱伊亚尔没有管他们，只是因为那时人已经非常不舒服，才急于躲开他们的视线吧……
托利斯坦还在悄悄懊悔，莱伊亚尔已经兀自走开了。最开始几步还有些摇晃，很快便恢复了正常，于是他迈开脚步跑了起来。
先跑回去把刚才丢下的魔导书捡回来，托利斯坦忙不迭地追在后面，一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后悔什么的以后再说。现在……先要活着闯过这一关才行啊！
******
这一次的敌人，出现在阿瑞迪恩的西南端。
这一片的伪装都市，因为敌袭的几率不高，所以还保持着原本“商业街”的样子，有着林立的高楼和狭窄的街道，甚至还种植了一排一排的道旁树——当然，只有外表而已。这些建筑物内部安装的依然是各式各样的武器装备。
莱伊亚尔站在这个区域核心的高楼顶端，召唤出了自己的魔导书，启动了新写入的通信程式。
图像以状态魔法的形式，将各种数据放大投影在他的四周。
呜哇……好厉害。这确实比之前表型通讯器的投影装置要方便得多。
托利斯坦站在他身后默默地感叹。
从索敌雷达上来看，敌人的大概有200体左右，总数并不是很多，但是比较分散而且行动很快。而他们只有三个人而已，战况实在是非常不利。
不过，屏幕右上方的红色光点，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失。莱伊亚尔启动了最近被消灭的一体恶魔附近的传感器。
影像显示出来，托利斯坦注意到他愣了一下，然后咬紧了嘴唇。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托利斯坦一下明白了他吃惊的原因——
实时影像里看到的大哥，正敏捷地一边躲避着向他飞来的黑色火球，一边接近一体巨大的狼形恶魔。
他的身上，不再是那身黑色的装束，而正穿着日落红与灰色相间的VFA制服。
尽管和VFA队员们所穿的制服款式都是相同的，但火属性却因为使用了日落红，而显得格外的庄严而优雅——因为这种颜色，正是千年前协助贤者镇守王都格兰帝最后防线的，那个传奇般的诺亚兰德王国骑士团的制服颜色。
和露凡蒂斯所穿的以大兜帽、短款裤裙和长靴为特征的女版制服不同，男版制服的长踞，使伊利亚德之字形跃进的动作，看来好像深红色的闪电一般。
他没有系领带，却并不妨碍正装带来的英勇矫健而不失优雅的气质。
果然，穿衣服还是要看人啊。自己这可悲的个子，就算穿制服也只会被加瑞斯那个混蛋嘲笑更显腿短而已——
托利斯坦的身高常常被老爸的徒弟们拿来开玩笑，尤其是其中那个叫加瑞斯的家伙，比伊利亚德还要大上一岁，从小就频繁出入他家，仗着自己比普利亚托还要高的个子，一来家里就对他各种调戏欺负，真是讨厌死了。自从来了阿瑞迪恩，就没有见过他了，这下总算耳根清净——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托利斯坦长吁短叹的转眼功夫之间，伊利亚德已经把手里的长剑刺入一体狼型恶魔的上颚，间不容发地在恶魔的头颅内部发动了爆破魔法。
恶魔消失之前向四周喷射出密集的黑火球，其中一个击中了传感器，影像立刻中断了。
从雷达上看，尽管红色光点还在继续地消失，但明显已经赶不及在他们抵达B级防御网边缘之前把他们全数消灭了。
“我们……是不是跟大哥会合比较好？”
托利斯坦犹豫着问道。这个人现在的身体状况能战斗到什么地步也不知道，而他自己——好吧豁出去承认了——就是第二次上战场的废柴新兵啊。
莱伊亚尔没有回话，表情一如既往地冷静，好像丝毫不担心的样子，
他手中的魔导书停在了其中的一页——上面是一个横跨了两页的八边形大型法阵，密密麻麻写满了繁杂的术式。托利斯坦很快认出，这是一个极端复杂的仪式魔法。
随后，莱伊亚尔接通了全域通信频道。
“这里是阿瑞迪恩要塞守卫先锋部队(The Vanguard Force of Aradien)队长，莱伊亚尔·格拉迪亚斯。目前的战况是中距离防御战。现在前线共三名队员迎战。作战目标是，在敌方进入B级防御网之前，将目前存在的182体恶魔全部消灭。”
“这里是阿瑞迪恩要塞副司令普利亚托·加拉哈德。你们只有三个人，是否需要地面部队的支援？”
“否定(Negative)。但是，请将西南C、D区划的固定武装(Installed Weapon)的控制权让渡给我。”
“明白。其他队员正在全速返回中，他们到达后，我会让他们尽速与你们会合。”
“来不及的。即使他们回来，也请让他们留在地下待命。”
莱伊亚尔平静地回答，原本还抱有侥幸心理的托利斯坦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但是莱伊亚尔又继续说道，
“在那之前，我们会将敌方全部击溃的。”
托利斯坦诧异地瞪大眼睛——
尽管这个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非常的冷静，但这样自信的语气，却是他从没听到过的。
这个人仿佛对他们三个——不如说是对那个正独自驰骋在战场上的人，抱有绝大的信赖，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动摇他的信心。
获得总调度的回话之后，莱伊亚尔把左手放在魔导书的上面，垂下眼睛，开始低声地诵念咒文。
“——万力之源啊，我呼唤您的真名，伟大的精灵之王，请将您司长之下的水之力委于我身——”
和他们所站的整个天台一样大小的巨型魔法阵迅速铺展开来，其中繁复的术式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映照出万事万物的幻惑之水啊，请听我的祈祷，回应我的心意——”
不知是不是错觉，托利斯坦感到周围的视野产生了一些水波纹一样的扭曲。
“——令愚昧的罪人，在无限的迷雾中彷徨吧——
“——白纱幻境(Silver Labyrinth)——！！”
沉声诵念出启动关键词(Ignition Keyword)之后，以这栋大楼为中心的广大范围内，迅速产生了银白色的雾气，眼见四周的风景变得模糊不清，直到完全看不见了。
利用暗之气息产生的迷雾分隔人类，是恶魔常用的手法。但这次莱伊亚尔反其道而行之——不过，问题是恶魔对视野的依赖会和人类一样吗？
仿佛意识到了他的困惑，莱伊亚尔开口道，
“托利斯坦。”
“啊，是！”
“你最擅长的魔法是什么？”
“诶？我吗？”
原本以为有这两个人在自己就可以放心观摩的托利斯坦十分困惑，心想着整天被你盯着训练，我有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不过还是老实回答道，
“植物操作……吧？”
“很好。把你的通讯程式调出来。”
依言把自己的索敌雷达图像调出来之后，托利斯坦注意到地图上被标了一些绿色的小点。
“这是防御范围内所有植物的位置和种类。好好思考，利用它们，协助伊利亚德吧。”
“诶……？”
这个意思，难道是让自己一个人跑去跟大哥会合吗？
“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不会离开。”
莱伊亚尔回答，
“我会为你们两人争取足够的时间，不要急躁，切实地把敌人全部消灭吧。”
托利斯坦咽了口吐沫。大哥不用说，但是自己……真的能帮上忙吗？
看出了托利斯坦的紧张，莱伊亚尔认真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一定可以的。你拥有比VFA其他队员都优秀的魔法知识，也有克服困难所需要的智慧，和为达到目标而努力的勇气。所以，我相信你。”
托利斯坦心里一热——被这个平时对所有人都一样淡漠的人这样评价，不知为什么也让他觉得有了一点勇气。
“我会试试看的。”
他抱起自己的魔导书，努力露出一个勇敢的表情，
“那……我去了！”
莱伊亚尔脸上表情稍稍柔和了一些，他对托利斯坦点点头，
“最后记住一件事，无论你看到了什么景象，不要忘了，现在这个区域里的‘人类’只有你、我和伊利亚德三个人。放手去干吧。”
“……哦！”
琢磨着这番话的含义，托利斯坦跑进了升降梯里。他转过身，第一次认真地对莱伊亚尔敬礼，
“队长，你也自己小心！”
莱伊亚尔看起来有一点吃惊。在升降梯的大门关闭的瞬间，他对着他回了礼，银色的眼睛里的神色，是和上一次催促托利斯坦逃走时相同的温暖与柔和。
……也许，这才是这个人真正的表情吧？
托利斯坦这样想着，升降梯已经稳稳地停在一楼。大门打开，眼前是被银白色的迷雾充满的战场。他深吸了一口气，迈出了第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