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gend 6 两人的讲述~Two Sides of One Story（上）
从芙利西亚那里听说，莱伊亚尔只是有些过劳以及轻微的脱水症状，伊利亚德多少松了一口气。
从他们相识之前就一直重复进行的、那些类似血液透析的魔力驻留实验，还有为了将实验效果最大化而注射的致幻剂之类的药物，本来对十几岁正在成长期的孩子而言就是极端有害的。多亏莱伊亚尔从母亲那里继承的水属性和净化能力，不但魔力恢复极快，而且身体的耐受性也很强，所以伊利亚德在的时候还没有看到什么持久的副作用。
但是，现在已经过去四年，这一切却还在继续，那么身体累积的负担，造成一些永久性的后遗症，也是十分可能的。
激烈的头痛，四肢不受控制的痉挛和体温的骤降，以前都只会在刚进行完实验之后偶然发作——这一点伊利亚德再清楚不过了。
但是这一次看来，这种发作已经和实验没有直接的联系，这才是让他最担心的。
他一个人抱着手臂，站在医务室外的走廊里，并没有试图进去。
两次被拒绝，已经让他充分了解他的朋友目前的态度。
如果不顾他的警告一味去接近他，只怕会让他更加地逞强，做出勉强自己的事情。
他现在能做到的，也许只有悄悄地守在他的身边，直到明白这一切的缘由为止。
“啊，什么嘛，果然火属性的制服要这么穿才合适啊。”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伊利亚德抬起眼睛——
“塞拉兹无论穿什么都会变成暴走族的特攻服，还有布鲁特那种肌肉男的露胸穿法，都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一边毫不客气地给予同伴的穿衣品味以酷评，埃德米斯依然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挠着自己浅栗色的头发，脚上照例穿着拖鞋，趿拉趿拉地走到他面前。
“……他……没事吧。”
漫不经心的态度，虚虚实实地含有几分真诚的担心。
伊利亚德简短地点头。
埃德米斯手插在兜里，歪头看着医务室的门，却没有进去的意思。
“恩……”
他呆站着神游，伊利亚德也垂着眼睛不讲话——外人看起来大概是很诡异的情景。
过了很久，埃德米斯先回过头来，
“……你不想问吗？”
伊利亚德抬眼看他，没有说话——双色的瞳仁还是和四年前一样，深邃而又率直，沉静而又激烈，正如这个人一样。
大概意识到和这个人玩沉默游戏是没有丝毫胜算的，埃德米斯耸耸肩膀，
“我只是想，也许你有兴趣知道两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伊利亚德仍然看着他不动，深潭般的眼睛仿佛在衡量这个人的意图一般，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没有别的意思。”埃德米斯举起双手，无奈地叹气，移开了视线，
“虽然和你不一样，我也算和他认识有很长时间了。长到……无论这件事看起来是怎样的，我至少知道这不是全部真相的地步。”
埃德米斯难得认真的语气里带了一点寂寞，
“虽然他对我什么也不肯说……不过如果是你的话，也许他就会说出这件事的真相也不一定。”
他转向伊利亚德，重新问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所以，你想知道吗？”
伊利亚德又看着他一会，终于点了点头。
******
晚上，大哥又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托利斯坦只好自己一个人回家。
他心事重重地走进家门，以至于没有注意到玄关的鞋多了一双。
拖着脚走进了厨房，打开冰箱，就呆站住不动了。
“别犹豫啦，晚饭就喝牛奶吧！不然无论我回来多少次，看到的还是一个小矮子呀~”
这个奇怪的口音让托利斯坦愣了一秒，猛地转头，立刻惊得一蹦三尺高，
“加瑞斯！！！！！！！！！怎么是你这家伙！！！！！”
“什么叫‘你这家伙’呀！真是的，一年多不见，这算什么打招呼方式啊~”
大大咧咧坐在他家餐桌旁的，是一个高个子的青年。他有一双闪着愉快火花的浅蓝色眼睛，俊朗的脸上带着春风一般的爽朗笑容，纯黑的头发刺猬一样地竖着。青年穿着一身旅行者常见的装束，佩剑从腰上摘了下来，连同一张长弓一起靠在身侧的墙上。
也许是因为笑容的缘故，这个人——加瑞斯·伊利安全身带着一种很奇妙的清爽气氛，即使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也会觉得他看起来十分的亲切——某种意义上，是和伊利亚德给人带来的感觉正相反的一个人。
不过就经历来讲，加瑞斯其实和伊利亚德十分相似：他不但是普利亚托的徒弟之一，而且有一个弟弟；年龄上加瑞斯比伊利亚德大一岁，也比伊利亚德早一年取得冒险者资格，算是伊利亚德的前辈了；他虽然没有精灵使资质，但是有地术士资质，因此过去曾经两次作为临时支援被冒险家协会短期派往阿瑞迪恩，最近一次是两年以前。他从小就常常出入普利亚托家，小时候也在海滨城市哈勃尔的旧家见过伊莉斯和伊利亚德。因为跟托利斯坦熟得不能再熟，从小就热衷于开他的玩笑，每次都把他气得炸毛，所以托利斯坦见到他实在是难以保持良好的心情。
托利斯坦不满地甩上冰箱门，叉着腰一脸怀疑地盯着他看，
“上次听老爸说，你要去参加东海岸海盗清剿的长期任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哦呀？你竟然知道？我好感动哪~”加瑞斯笑嘻嘻地看着他，
“恩，其实那个任务还在进行当中，但是目前还没有眉目。这不，我反正到了这附近，听说这边的前线成员一下子伤退了三个，就暂时回来帮忙啦。”
“什么……！！你还要在阿瑞迪恩久待吗？？”
“真是让人寒心的反应啊~还是说你嫌我打扰你跟大哥相亲相爱啦？”
“相……哈啊？！你在说什么呀！！”
果然说不出三句话托利斯坦就已经想掀桌子了——这个思维搭错线的家伙，竟然在没有大哥那样的魔法资质加分的情况下被评为A级冒险者，协会的那帮大叔们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恩？不过……
托利斯坦想了一下，这个家伙两年前不是来过阿瑞迪恩吗？他的话，有可能知道那件事的原委！而且这个家伙虽然种种不靠谱，至少对VFA而言是个外人，都说旁观者清嘛。
打定主意，托利斯坦先在加瑞斯诧异的目光下给他倒了一杯红茶，又拉了张椅子，在他面前坐下来。
“干嘛？”黑发的青年翘起腿，双手枕在脑后，一脸顽皮的笑容，“终于想通要跟我告白啦？”
“才不是！！！！！”
******
于是，两个人的讲述开始了。
-埃德米斯的讲述-
那是伊利亚德和伊莉斯刚刚离开阿瑞迪恩的一年。
前线的精灵使只剩下了莱伊亚尔一个人，虽然露凡蒂斯和埃德米斯已经是术士当中最优秀的两个人，但依然不足以弥补伊利亚德的离去造成的战力缺失。不过，好歹有这两个人留在莱伊亚尔的身边，莱伊亚尔不再需要一个人面对这些战斗了。
尽管有些笨拙，但能看出莱伊亚尔在非常用心地与他们相处。到了战场上，也总是尽自己的所能保护他们的周全，这一点，埃德米斯和露凡蒂斯都是知道的，也以全力回应着他的心意，希望帮助他分担重担。两个人和莱伊亚尔之间，故意留出了一点礼貌的距离，但在那段最危险而艰苦的时期，却一直关系不错。
几个月后，加瑞斯跑来临时支援，这个虽然没什么口德但是人非常好的大哥，给紧张的每日增加了不少笑声。回想起来，伊利亚德离开之后，这几乎是埃德米斯最多看到莱伊亚尔笑容的时期。
而最艰苦的时期真正结束，则是在伊利亚德走后半年——
一个新的精灵使的来到了阿瑞迪恩，取代了因支援任务完成而离开的加瑞斯。
这个人名叫路纳特·迪文，是一个来自大陆西南部的风属精灵使，比莱伊亚尔和露凡蒂斯大一岁，和埃德米斯同龄。这个男孩子有着棕红色头发，朝霞一般的淡紫色眼睛，外貌俊雅，谈吐也文质彬彬，让人很容易就对他抱有好感。当时刚刚十四岁的露凡蒂斯自告奋勇带他四处参观，一来二去，看表情就知道是偷偷喜欢上人家了（埃德米斯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极其阴沉）。
据他跟露凡蒂斯的说法，他并不是精灵使家族的后代，父母都没有丝毫的资质。而他来到阿瑞迪恩的理由，是因为父母欠下了巨额的债款潜逃，而总司令答应如果他来作驻基地精灵使，就为他付清欠款。说完，他竟然满不在乎地笑了，让人有些不辨真假。
路纳特无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风精灵使——“风”作为最自由的属性，使得他熟悉多种属性的魔法，其中尤其擅长高速移动，和广范围的扰乱攻击。由此，长距离游击型的路纳特，加上中长距离万能型的莱伊亚尔，近/中距离突击型的露凡蒂斯，以及近/中距离防御型的埃德米斯，这四个人组成的队伍很快就有了默契，开始不断地创下新的战果。
也许因为对方也是精灵使，或者在这个高个少年身上看到了一点伊利亚德的影子的缘故，莱伊亚尔对这个人相当信赖——虽然没有像以前跟伊利亚德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毫无芥蒂（埃德米斯迅速看了伊利亚德一眼）——很多事情都开始找他两个人商量，周围的人看起来，也都觉得这两个人交情不错。
路纳特来到阿瑞迪恩半年后，由于战况进一步变得严峻，莱伊亚尔申请将术士预备队的孩子们再选拔四个到出击组当中，成为了一支8个人的队伍。在副司令的建议下，VFA作为阿瑞迪恩最重要的武装队伍正式成立，由莱伊亚尔担任队长。
谁都没有想到，第一次的出击，其中一个新人就在过度惊慌下无视指令跑离了行进路线，最后不幸被恶魔吞没。
那时的VFA制服还没有现在这么强大的防御能力，那个孩子惨叫了十几秒钟，就消失得不见了踪影。
在场的每个人基本都是第一次看到术士的同伴死去，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只有莱伊亚尔保持了冷静，指挥他们完成了这场战斗。
回到基地以后，路纳特跟莱伊亚尔关上门吵了起来。最开始还能听见莱伊亚尔努力向他解释的声音，到了后来就变成路纳特单方面地在对着莱伊亚尔喊叫。可以隐约听到路纳特斥责莱伊亚尔的冷漠，对新人的疏于照顾，还有贸然的布阵——其实凭良心说，这些都很难真的怪在莱伊亚尔身上。但是那时候不知为何，莱伊亚尔一直没有反驳，也没有为自己辩白，直到路纳特喊出了一句话，
“就算你再怎么想着你以前的同伴，那个叫伊利亚德的，到头来，他还不是丢下你逃走了吗？！”
然后，休息室里就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碎裂声。
听到动静推门进来看的人，都被莱伊亚尔的样子吓呆了——
他把比他高半个头的路纳特逼到墙边，用几乎带了杀气的表情瞪着他，路纳特身后的镜子碎成了粉末，而莱伊亚尔砸在镜子上的右手正在往下滴血。
“关于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低低地说着，银色的眼睛冰冷得可怕，
“别轻易提他的名字。”
大家都愣了。即使是这里跟他相识最久的埃德米斯，也从没见他这么情绪化过。
说完这句话，他兀自离开了屋子。
这件事以后，莱伊亚尔和路纳特两个人，关系变得非常僵。可想而知，一起改变的还有露凡蒂斯对莱伊亚尔的态度。
同时，莱伊亚尔加强了对新人的训练力度，要求比以往更加严格。
新来的这几个术士的孩子，也都是刚刚十四五岁的样子，正是贪玩又心浮气躁的时候。其中就有现在队伍里担当中距离助攻的尼米亚——这孩子因为是大富豪家的独生子，比较娇生惯养，又自尊极高，完全不服管，经常会给莱伊亚尔找麻烦。
莱伊亚尔一方面跟他们差不多年纪，一方面个性认真而不肯变通，说话又比较直，很快就被这尼米亚为首的新人们敌视起来。
与之相反，路纳特常常笑脸迎人，莱伊亚尔批评他们的时候还会偶尔站出来替新人们说几句好话，让他们偷个懒什么的。
自然而然地，新人们立刻对更有人情味的路纳特好感度飙升，而开始疏远莱伊亚尔。
尼米亚有一阵子甚至蠢蠢欲动要号召大伙去跟副司令“弹劾”现任的队长，转让路纳特来当。幸好他拿着几个小孩的签名纸要去报告的时候，被正心里烦的露凡蒂斯撞了个正着，立刻被打趴下了（……），才没有真的那么干。
只有埃德米斯漫不经心的态度没什么变化，每天都依然跟刚相识的时候一样，边打哈欠边跟莱伊亚尔打招呼。
就在这个最为微妙的时期，事件发生了。
*** ***
-加瑞斯的讲述-
那个事件发生前的两个星期。
因为“某些原因”听说了VFA的情况，刚好手上有空闲的加瑞斯再次申请了短期支援任务，来到阿瑞迪恩。
再次见到的莱伊亚尔，让他觉得异样的陌生。
这个孩子，已经故意把自己和其他人隔开了更远的距离。
原本的他尽管笨拙、但也努力去跟同龄人相处，现在则变得对任何人都非常冷淡。即使见到加瑞斯，甚至是之前一直相处很好的埃德米斯，也不过是点点头而已。私下邀请他去普利亚托家做客，也被很礼貌地拒绝了。
加瑞斯本来就是很容易跟小孩子打成一片的类型，这一次回来，更是马上跟VFA的新人们熟稔起来。
小孩子们跟他讲了很多事，其中说到了莱伊亚尔和路纳特的争执，还有莱伊亚尔的态度。
加瑞斯注意去观察，发现莱伊亚尔对那个本应该和他分担责任的孩子的态度，确实是让人起疑的冷漠。
问莱伊亚尔，就会被他礼貌地否认；去问路纳特，那孩子则是笑笑说，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呀！
加瑞斯觉得莫名其妙，而就在他还没来得及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那一天”来临了。
清早，准备晨练出去跑步的露凡蒂斯隔着几重玻璃窗，偶然看到了莱伊亚尔和路纳特在争执的情景。
平时这两个人大多只是冷战，很少真枪实剑地吵起来。但是这一天，两个人好像都急了。
吵到最后，不知道路纳特说了什么，莱伊亚尔用极其可怕的眼神盯着他大概有整整一分钟，然后脸色铁青地把什么东西往桌上一摔，转身跑出了屋子，甚至没有注意到躲在附近的露凡蒂斯。
之后，尽管两个人都竭力表现得一如平常，但是粗线条如加瑞斯都感到了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氛。
傍晚时分，VFA接到了一个小规模的任务，VFA加上加瑞斯一共八人，穿上经过初步改良的制服，奔赴战场。
本来稀松平常的任务，却因为C级防御网中部忽然出现的空间断层而形势一转。
讽刺的是，这一次的战况，和伊利亚德与莱伊亚尔并肩面对的最后一战非常相似。
尽管人数上已经比上一次要有优势得多，他们还是可想而知地陷入了苦战。
他们利用地形，将直接接触的敌方限制在了小范围里，由路纳特进行大面积干扰，阻滞敌方群体的行进速度，又由强攻型的几个人负责阻止敌方的前进。机动性和防御力兼顾的加瑞斯专门负责对付头领状的大型恶魔，莱伊亚尔则精准地掌握时机，使用中距离群体攻击魔法，大量而高效率地消灭敌人。
这个计划一直进行得非常顺利，直到一体中级恶魔出现。
这种恶魔非常少见，因为“负”的力量过于庞大，它们只能从较大的空间扭曲来到现世。它们拥有基本的智慧，虽然没有高级的人形恶魔——“纯魔族”那样强悍，但也比一般只懂凭本能行动的低等恶魔要难对付得多。
路纳特自告奋勇地去对付它，不顾众人劝阻地冲进了敌群（这个时侯，只有莱伊亚尔什么都没有说）。
尽管他的移动速度很快，终究还是没有敌过这种学会了预知人类动作的魔族，被它能够分裂的身体吞入了其中。
埃德米斯阻止不及，露凡蒂斯已经大吼一声冲了过去，要去救他。
经过改良的VFA制服，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提供针对暗之气息的保护。也就是说，即使队员被恶魔吞入体内，如果一分钟内救出来，就还可能有救。
正是凭这一线希望，露凡蒂斯试图对恶魔施以不致让它直接被消灭、但会令它有所损伤的魔法。
事与愿违，恶魔丝毫不以为动，还极快地绕到露凡蒂斯身后，向她张开了血盆大口。
“露缇！！！”
埃德米斯的声音，她却好像没有听到。
尽管握着魔导终端，露凡蒂斯却无论怎样也无法下手攻击，只是呆呆地看着纯黑的空间在眼前展开……
就在这时——
恶魔毫无征兆地，被无数银白色的冰锥刺穿。
这体恶魔无声地挣扎了几秒钟，就卷起汹涌的旋风，被吸入空气的涡流之中——连同几分钟前还微笑着和他们站在一起的同伴，就那么消失得不留一丝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