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银发的男人消失在浓烟中，伊利亚德才终于放松了警戒，回过身，一把扶住瘫软倒下的莱伊亚尔。
“莱伊……”
他低声唤着好友的名字，轻轻拍着他的脸颊，把已经疲惫地半闭起眼睛的莱伊亚尔摇醒。
“你有没有哪里觉得特别痛，有没有骨折？”
已经有些涣散的目光勉强再次聚焦，莱伊亚尔抬眼望着好友，摇了摇头。
“……托利斯坦呢……”
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他刚勉强发出声音，就禁不住开始咳嗽。伊利亚德在他身边半跪下来，一手支撑着他的身体，腾出一只手轻拍着他的后背。
“他没事。”伊利亚德低头轻声回答。等莱伊亚尔渐渐止住咳嗽，他又轻轻地抚了抚他的后背，“先不要睡，等我几秒钟。”说着，他小心地把好友冰凉的身体抱了起来。
他垂下眼睛，仔细地、用最小程度的魔力启动了燃烧魔法。
温暖的光芒缓缓地在伊利亚德的手臂间汇集，把浸透莱伊亚尔全身的冰冷海水迅速地蒸干。身体回暖后，莱伊亚尔的脸色也不再那么惨白了。
像小时候一样，伊利亚德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莱伊亚尔的额头，确认他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就抱着他走到了船头。那里有几个装了些粮草的麻袋，虽然粗糙，但是总好过冰冷坚硬又湿漉漉的甲板。他把好友小心地放下，让他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靠坐，然后解下斗篷，仔细地包裹在他身上。为他擦去嘴角和脸颊上的血沫之后，伊利亚德用自己的水壶给他喂了几口水。
整个过程，莱伊亚尔都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乖乖地任他摆布。他太累了，扶着他的这双手臂又是这么温暖，他甚至忘记了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疏远这个朋友。伊利亚德做好这一切之后，摸了摸他的脑袋，最后把温暖的大手放在他的脸颊一侧。
模糊的视线中，莱伊亚尔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温柔地说道，
“现在可以放心了，睡吧，我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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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这样沉沉地睡去，已经是多久以前了呢。
那些由意志铸成的、昼夜不停的警戒系统仿佛通通断电，他没有丝毫的力气去反抗身体的本能，只能任由自己被那久违的、让人安心的温度包裹全身，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怕，因为——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
残存的意识能做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确认那个人的存在。
所以莱伊知道，他最好的朋友没有离开他身边半步。
但是，这份失而复得的安心感让他渐渐恐惧起来——他花费漫长的时间、在心口筑起的那些堤坝，一旦垮掉，他恐怕就再不会有孤独地面对那些绝望的气力。
因此，他不断警告自己，直到意志力终于微弱地占了上风，他艰难的睁开眼睛。
耳边的水声，微弱的马达声，和有节奏晃动的地面，使他知道自己仍然在船上。
模糊的视野中，海天相接的远方已经亮了起来，呈现一种清澈的白蓝色。
“……要喝水吗？”
诧异于头顶的方向传来的低沉声音，莱伊亚尔这才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伊利亚德的肩膀上。
想要起身，伊利亚德却轻轻扶住他的头，把手掌覆在他的眼睛上。
“还有时间，继续睡吧，我叫醒你。”
莱伊亚尔摇摇头，有些艰难地坐直身子。
一直盖身上的灰绿色斗篷从肩头滑落下来，他才注意到，这正是四年以前，他送走伊利亚德的时候，为他系在肩头的那顶旧式毡布斗篷。
明明已经相当旧了，各处也有磨损，他的朋友却一直随身穿戴着，仿佛某种加持一般。
胸口一阵刺痛，莱伊亚尔咬紧嘴唇，深深地闭上眼睛。
对不起，伊利亚德，我还是不能……
见他不说话，伊利亚德拿起那件斗篷，帮他披在了身上。
看着莱伊亚尔苍白的脸色，伊利亚德没敢松开扶住他肩膀的手，但也没有再劝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抱歉，这一次麻烦你了，伊利亚德。”
伊利亚德看着他，没有回话。
“……但是，下次如果再发生这种情况，还是请你以自己和要塞同伴的安全为重。”
一如之前，无比生分的道谢——看来他把刚恢复了一点点的力气，都用在了恢复他一直扮演的那个不苟言笑的队长角色上。
但是对伊利亚德而言，这已经都没有关系了。
“然后，关于海盗组织，还有那个男人的事情……”
“……莱伊。”
“……为了不让队员们被无关的事实影响，这一次……”
“莱伊。”
“……什么？”
“如果我没有去的话，你还打算活着回来吗？”
“…………”
没想到会被直接这么问，莱伊亚尔一下子愣住，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好。
伊利亚德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双色的瞳孔沉静如常，更让莱伊亚尔意识到了自己的动摇。
“另外，那个人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莱伊亚尔惊讶了一瞬，眼神就暗了下来，
“…………既然是这样……”
“我‘都’知道了，莱伊。”
伊利亚德以柔和的语气说道。
“……”
莱伊亚尔皱起了眉头，迟疑地看着他，揣测着他的意思。
……不可能的，你不认识他，而且，没有人知道他还活着……
伊利亚德脸上依然一波不兴，却像是明白莱伊亚尔心里在想什么一样，扶着他靠在船舷上之后，站了起来，走到驾驶室附近。
那里有一团鼓鼓囊囊的东西，被之前那张黑色的防雨布盖在下面。
伊利亚德抓住防雨布用力一掀，露出了下面的东西。
“……！！”
莱伊亚尔完全呆住了，不可置信地望向好友。
原来，防雨布下面的正是被敲昏后捆成毛虫一样的路纳特。
伊利亚德冷冷地低头看着这个人，眼睛里闪烁的愤怒，甚至要超过面对那个被称为银狼的男人时的表情。
“……伊利亚德。”
听到好友的声音，伊利亚德顿了一秒，才侧过头来看着莱伊亚尔，好像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并不太愿意执行一样。
“……放了他吧。”
“……”
“就算把他带回去，除了扰乱所有人的心境，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
伊利亚德依然只是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莱伊亚尔垂下视线，认真地解释着，
“如果是关于我的话，你大可不用担心。他们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却被要求承受成年人都很难承受的心理压力，所以……他们需要一个发泄负面感情的渠道。在一个团队里，如果有一个被众人针对的对象，反而会使得他们变得更团结一致，这是基本的心理学。被他们怨恨，也只不过是我的工作的一部分而已。所以，伊利亚德，如果你还打算暂时呆在VFA的话，也最好……”
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被用力地拥进一个宽敞而坚实的怀抱。
温暖的大手持着力道，把他的脑袋按在肩窝，不让他轻易挣脱。
“等等，伊利亚德，放开……”
“我说过，如果要我在世界和你之间选择，我会选择你。就算整个世界和你相对，我也站在你这一边。”
沉静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热度，
“如果你必须要被怨恨的话，我就和你一起被怨恨。”
莱伊亚尔愣愣的听着，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好友，明明是那么寡言的人，却总是率直地对他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双可以毫无波澜地俯视众生的异色双眸，却总是在笔直地注视着他的时候，带上温柔的暖意。
“这一次，我不会再抛下你去任何地方。”
莱伊亚尔闭上眼睛，手指慢慢曲起，捉住好友厚实的肩膀。
意识渐渐模糊，他已经发不出声音，只有默默地听着他，重新说出那句重要的话。
“莱伊，我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