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利斯坦在自己家门口冻得浑身打颤，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天黑之后不久，他被加瑞斯和自家大哥从CE区划的某片瓦砾堆底下翻了出来。立刻把遇见了那个疑似路纳特的人的情况对两个人说了。他们当时就脸色一变，嘱咐他马上回家之后，就头也不回地疾奔而去。
知道自己因为犯傻已经闯了大祸的托利斯坦，只有老老实实地回家等消息。
这天晚上不单加瑞斯和大哥，普利亚托也没有回家。
芙利西亚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就往他脑袋上扔了一件厚外套，让他实在不放心就到大门口等着去。
他想了想，照做了。
还好，黎明时分，他接到了加瑞斯的联络。在太阳刚出来没多久的时候，自家的大哥，终于脚步稳健地转过小路的拐角，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托利斯坦赶紧小跑着迎上去，伊利亚德却没有停下来理会他，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伊利亚德看起来跟走的时候也没啥区别，并没有少胳膊少腿，似乎衣服都没有怎么脏；而盖着他那件灰绿色斗篷、被他像对待易碎品一样揽在怀里的人，正靠在他胸前，安静地睡着。苍银色的刘海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也能看出脸色非常的不好。
伊利亚德一言不发地走进家门，上了二楼，一直走到以前他和伊莉斯住的房间，才把莱伊亚尔小心地放下。
芙利西亚已经跟了上来，立刻着手检查他的伤势。
托利斯坦站在门边，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有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角。
那个人，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安安静静地陷在柔软的被褥里。伤口被触动，也只是微微皱眉，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似乎已经累坏了。
他只穿着单薄的制服衬衫，没有穿外套，分明是在图书馆里接到的联络，然后就这样直接跑了出来。
托利斯坦的胸口像被用力地抓挠着一般。
好想立刻跑出去，摇晃着每个人的肩膀，对他们喊叫说，你们错了，你们错了，他明明是这么好的一个人，他吃了这么多苦，你们却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凭什么，我又凭什么，去质疑他的所为，或者质疑他的心意呢？
眼泪已经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转时，伊利亚德转过头来。
“大哥，我…我…对、对不…”
“打一盆温水，拿毛巾来。”
“……恩！马上！”
忙不迭地答应，托利斯坦抹了一下眼睛，转身冲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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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检查，莱伊亚尔身上的伤并不严重，腰腹部也只是淤青，并没有骨折。但是因为长时间控制着极少的魔力，以顽强的意志力抵抗侵蚀的缘故，他的精神力和体力已经透支到了危险的地步，之前醒过来也只不过是靠意志力强撑的结果，所以很快就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最好的治疗，除了安心的休息没有其他。
刚把他救下的时候，他身上能够看到的那些轻度侵蚀造成的暗色痕迹，现在除了膝盖和手腕上还比较严重之外，已经基本消失了——据芙利西亚说，他继承于母亲的净化能力，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元素魔法的力量，特别是火元素，在“驱散”和“消灭”暗之气息上非常有效。而从属于水系但极为稀有的净化能力，则是能够使已经被侵蚀的部分，重新“复原”的力量。这也是他的母亲西莉雅被称为“圣女”的原因。
因为治疗术会对体力造成相当的消耗，阿瑞迪恩最高明的魔法医——芙利西亚·梅音·加拉哈德只为莱伊亚尔施了基本的止痛术，替他包扎，然后在屋里施放了利用自然力促进伤口恢复的结界魔法。她叮嘱伊利亚德，要隔几个小时把他叫起来喝点水，之后就离开了屋子。
伊利亚德让托利斯坦把水盆放下，用毛巾沾了温水，动作轻缓地开始帮莱伊亚尔擦脸上身上的泥水。
莱伊亚尔一直没有睁开眼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似乎把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了对方一样。
从小就是，只要伊利亚德在身边他就能睡得很踏实——这一点现在看来也丝毫没变。
托利斯坦就自觉地退了出去。
真是的，都是男生，我回避个啥啊……
尽管心里吐槽自己，但大哥对那个人那么珍惜照顾的模样，就和小时候对伊莉斯一个样——恐怕还要更甚，实在让他有种自己站在那里就是特大号电灯泡的错觉。
自家的大哥，尽管平时一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样子，但面对这两个人的时候，就是个操不完心的劳苦命啊。
托利斯坦摇着头，打着哈欠走下了楼。
结果刚走到楼梯拐角，就看到一张笑得十分欠扁的脸正在探头探脑。
“加瑞斯！你怎么已经回来了……！”
“嘘！！！”
加瑞斯慌忙做出噤声的手势，防止托利斯坦把房顶掀翻，然后继续笑得一脸奸诈，指了指楼上，对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
托利斯坦露出一个有点难过的笑容，点了点头。
加瑞斯似乎明白他的心情一样，冲他咧嘴一笑，胡乱揉了揉他金黄色的卷毛，一把勾住他的脖子，
“走，咱俩弄点吃的去。收拾了一晚上海盗，饿死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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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海水的盐渍和污泥擦掉，又帮莱伊亚尔换了一身自己的干净衣服，伊利亚德在好友的床边坐了下来，随手拨开他的额发。
这个孩子，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睡熟了就会蜷成一团，好像总是很冷的样子，就连鼻尖都会埋在被子里。
这样缩着手脚，他难道真的很冷吗？
伊利亚德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件事。
那时候，每次莱伊亚尔来学武术，都会被伊莉斯或者普利亚托以各种借口留下来住。拗不过这两个人，他总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伊利亚德笑笑，说一声“那么打扰了”，然后就在他身后躺下来，很快蜷成小小的一团，就这样一直到天亮，一点都不动弹。
到后来，莱伊亚尔又开始参与那些噩梦般的实验，因为被投放了对精神有扰乱作用的药物，变得非常不容易睡熟。据值夜班的芙利西亚说，他有时候会睁着眼睛躺上一夜，也不会去打搅别人。那时总司令已经回到了要塞，不再允许莱伊亚尔到普利亚托家借住。于是伊利亚德就等养父母睡熟，带着妹妹从窗口溜出去，跑到医务室去陪他。莱伊亚尔搂着小家伙，伊利亚德又把这两个人一起环抱在怀里——三个小孩挤在医务室小小的病床上，就这么睡得雷打不动。
这样的结果，自然是第二天来开门的芙利西亚的一阵怒吼。但伊利亚德面不改色地被她训完，照样屡教不改，到最后副司令家的夫人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可是，在他们离开了之后，他又要以什么样的心情，回忆着这些日子呢。
仿佛无法忍受继续这样想一般，伊利亚德站起身来，把手探进被子里，摸了摸莱伊亚尔的两手。
真的是冰凉的。
他是真的很冷。
然而，就像忍耐着疼痛和寂寞的时候一样——他什么都不会说。即使好友就在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好像一个在无边无垠的雪地中行走的人，即使看到了温暖的篝火，也不敢停下取暖。因为他知道，关于这份温暖的记忆，会让之后的漫长的寒冷更加难以忍受。
想到这里，伊利亚德忽然回忆起莱伊亚尔曾经说过的，那段关于贤者的记忆。
如果不是面临着某种意义上和贤者相似的命运，那时的他也不会单独对那段记忆产生强烈的共鸣。
四年以来的见闻，以及这些天来的调查，已经让伊利亚德模糊地意识到，他的朋友独自面对着的，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究竟是什么。
伊利亚德闭上了眼睛。
在伊莉斯的事情之后，这是他平生第二次，感到自己对于某件事情的无力。
偏偏是这两个人——对他而言，在这世上唯一觉得“重要”的两个人，他没有办法好好地保护。
但是——
自己难道不就是为了不再无力而回到这里的吗？
轻轻地在莱伊亚尔的床边坐下来，像小时候一样，暖暖地握住好友的手。
不会的，我答应了你，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被留下的。
如果这是你必须去走的道路，那我就陪你走到最后的最后。我们约好了，莱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