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距离高考还有一百五十天。教室一角放着的醒目白板如是写到。
然而作为高三生的平惠古少年，恐怕是要失去高考的资格了，甚至是连作为一个“人”的资格也不能再拥有了。继高二时期那个事件之后，再度发生了改变他人生轨迹的意外。
（二）
深夜一点，在这个时间即使是班上最勤奋的学生也该上床睡觉去了。当一中的学生宿舍里最后一盏台灯熄灭，某个床铺上的被子却悄悄掀开。惠古坐起身，熟练地将一片叶子放在还热乎的床单上，而自己则是低声念咒几句，变成了一只灵巧的白猫模样。
随着一声似有似无的猫叫，白猫无声地跃出窗外，同时床上的叶子不可思议地变化成了一个熟睡中的少年。月光从白猫刚刚跃出的窗户照进宿舍，四个床铺上各个学生沉睡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城市的屋顶上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跃动，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不过一会白猫便飘然进入了一栋老旧的公寓中。
依然是从窗中跃入，摇身一变，却是少女模样。
微卷的白色短发，和在数十层城市高楼上跳跃的白猫一样梦幻。
她是平惠古少年，还是沉睡了四百年的猫妖少女？
亦或者都不是，在人类与妖怪的两个身份之间摇摆不定，犹豫不决，平惠古就是这种家伙。
直至高二，少年的十七岁之前，他还是一个普通至极的人类孩子，要说哪里比较特别，也就是特别孤僻这一点，到了城里上高中之后，他便被那自卑感驱逐到了角落。然而这样的人世上多了去，这样就也算不上什么特别了。
变成妖怪，获得了一个妖怪的身份，全是意外。
但是逃离白天的纷扰，在夜里的妖怪公寓中得到慰藉，这却是她的性格造就的必然。
也就是说，白天和晚上被高三学业折磨得死去活来，到深夜还要经营妖怪公寓，这全是她自己惹来的锅。
白色的猫妖女孩的面前，整整一叠A4纸，都是仙家那边对她这个代理老板娘的“问候”。
惠古叹息一声，这叹息也像是高兴时的小调。
处理这些，她乐在其中。
不因为什么。
……
（三）
变成妖怪之后，惠古的脑袋似乎就变得非常好用了，虽然她没有用这个白猫女孩模样写过作业，不过从自己着手这些奇奇怪怪文件的情况来看，这颗妖怪大脑的学习能力以及应用能力，也同样是妖怪级别的。惠古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把这些能够苦恼公寓原主人一下午的文件给处理妥当了。
现在是凌晨两点，惠古猫的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该做些什么呢？白猫女孩边思索着，边从工作室出去，走向公寓的大堂。
妖怪即使到了晚上也仍然活跃，倒不如说，晚上才是妖怪活跃的时间。小小的公寓大堂，被妖怪住户们当作了夜里玩耍的地方，几张方桌，几句闲聊，倒像是人类古时的酒馆一样。公寓大都是流动住户，只身到此也怕寂寞，所以像这样的场景倒是常常有。
惠古不是很擅长交流，略微扫视了一下大堂的情况，就打算去找熊叔再学几个拳脚功夫。毕竟想起上次被仙家的人打得还不了手的情景，她仍然是很不甘。
忽然，惠古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她正打算寻找那异样感觉的源头，一个黑色的影子就挡在了她的眼前。
“……”
“仙——”
“嘘！”
不待惠古把那个词说完，面前的人便把她的嘴给捂住了。
松开手，眼前的仙人似乎没有恶意。这人身上散发着妖怪气息，但那估计是用什么法术伪装的。如果不是她故意向惠古露出破绽，惠古还完全发现不了这个闯入妖怪窝的仙人。
惠古粗略观察这个仙人，她穿着一身简练的黑色人类服装，背着个背包，像是一个旅行中的人。
见惠古确认了自己的并不是来者不善，这个有点小酷的女仙人便开口问道：“你是这个公寓的主事吗？”
不像询问，倒像确认。惠古点了点头，她其实有点紧张，以为自己又做了什么，让仙人找上门来了。
“去里面说话吧？”惠古建议到。
而女仙人却是摇摇头：“在这里就行了，我只是有点小事想请你帮忙。”
“我？”什么忙要妖怪帮？
黑色的仙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其实是背着家里人跑出来的，旅行已经开始了两个月。
但是没有消息传回家里是不行的。
所以我想请你帮忙报个平安。”
？？？？？？
你没有手机吗？
惠古在心里念叨，一脸疑惑却不敢多问。大堂里的众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边发生的事情。
仙人继续说道：
“你们妖怪在人类城市里的落脚点不是要定期向仙家上交报告吗？你只要在那个时候顺便把这个给他们就行了。”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千纸鹤。惠古隐隐感觉到上面施有法术。
——离家出走的黑色仙人。更正一下，是个少女仙人，她看起来也没有比惠古人类样子大上多少岁。
“如果不隔一层妖怪，而是由我直接联系的话，那我很容易就会被他们抓回去的。所以，可以帮我一下吗，猫咪小妹？”
惠古仍然是不说话，即使是她这样初来乍到的小妖也知道不能轻易答应仙人的委托。这样名正言顺地去帮助仙人的话，无论是妖怪侧还是仙人侧，都不会允许。
要不要先应付下来，然后再去问问冥令？不去顾忌什么阴谋诡计，惠古还是想帮忙的，不过她需要一个借口。
应付下来是要说什么呢？即使脑袋好使了，惠古依旧是个交流困难户。
“我不会让你白帮忙的，相对的，我这里有一个你们应该会挺关心的情报。”身为仙人的少女接着劝诱道，“十年前的那个，被狐狸附身吃掉狐狸的狐狸，几天前出现在了这个城市，我亲眼看见的。你把这个告诉这里的妖怪长辈吧。”说着，仙人少女摁着惠古小巧的肩膀俯身耳语：“外出要小心点哦。”
（四）
送走了奇怪的仙人，惠古按照原计划打算去找熊叔。不过，她的口袋里多了一只仙人的千纸鹤。送纸鹤也不是帮仙人的忙，而是一只小妖怪与一位翘家仙人间的不愉快的交易。要是有人追查起来，就这样说好了。
望向大堂一角的落地镜，那里映射出来的是，一个十二岁左右的白发女孩——也就是惠古现在的样子。
高二那时，也就是刚刚变成妖怪的时候，惠古的外貌还和变身前差不多年龄，只不过因为冲动，被仙人杀掉两次，从四尾掉到二尾，真身也就跟着缩水了。
但她也不后悔。若是没有那么做，她和冥令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由了，这是个好结局。
……
这栋公寓的原主人是只孵蛋去了的鸟妖，也算是惠古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她做了甩手掌柜之后，如果不是有熊叔的帮助，惠古就不可能维持住公寓的运营。
惠古是打算去和熊叔商量这件事的。
除去那个仙人的请求不说，惠古最在意的是她所谓的“被狐狸附身吃掉狐狸的狐狸”。
念起来有点拗口，仔细去理解便感觉到一股病娇的气息，惠古对这种介绍有种既视感。一路思索，到了熊叔房间门前，惠古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阿良良木历对千石抚子的评价吗？
“叩叩叩。”
“嗯嗯，等一下哈惠古小妹，你先去楼顶等我吧。”
没有回应房间里传来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惠古径直走向楼梯，当她想起自己这样是没礼貌时，已经错过了回应的时机。
惠古叹了声气，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冥令那样成熟呢?
妖怪公寓的楼顶设有结界，在里面怎样大闹都外边都不会有所察觉，所以这里被惠古三五不时地当做练武场。一番打斗下来，今天的练习也在熊叔的赞叹中结束，也不知那是鼓励还是真的赞叹。
在运动过后的休息时间，惠古将刚才在大堂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熊叔，当听到对狐狸的描述时，熊叔的神色突然变得凝重。他们都不再说话，时间在二人的沉默中一分一秒的过去。半晌过后，熊妖才恢复平时的敦厚模样，笑着对刚刚吓到小猫的沉默道歉。
天空东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惠古不得不做回她的高三生了，毕竟身为人类的平惠古少年，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中国公民，有家人，有亲情系在身上。这些看不见的绳子，让她不得不用法术变成少年模样，活在人类的圈子里。
但那才是平惠古，妖怪的身份，不过是未消弭的前世罢了。
“……”
到底哪个才是惠古呢？
“对了惠古小妹”熊叔打断了惠古的神游，“你最近还是不要过来了吧，公寓的事暂时由我处理。那个仙人大概没有说谎，那只十年前消失的狐狸还是蛮危险的，你就暂时不要变回妖怪了。毕竟——”
熊妖大叔看了一眼惠古，
“他大概很讨厌像你这样的妖怪。”
（五）
惠古一路被熊叔护送回来，到了宿舍屋顶，惠古道了谢之后，便灵巧地钻入了自己的宿舍中。
过了好一会，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惠古从男生宿舍的床铺上坐起，这时同一房间的舍友们也差不多都醒来了。他们像往常一样将睡衣脱下，换成上学的服装，而惠古，每天都是将视线投向自己的被子发呆，等到室友们都换好了衣服后，他才开始。
也不知这是从前就有的腼腆性格，还是变身导致的性别认知的改变。
（六）
人类学生的平惠古少年似乎并不具备妖怪时候的她的聪明大脑，上课时虽然不会困乏，但是听不懂的依然听不懂。伪装成原本人类男孩模样的法术是仙家的人教给惠古的，这种术式似乎并不是幻术，人类的惠古确确实实的是个人类，很难看出他与妖怪有什么关系。因此，就像熊妖大叔说的那样，维持这个样子，处在人类社会中，也就不怕被那个狐妖找麻烦了。
……
高三学生的学业负担很重吗？
老实说，那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夸张。就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一眨眼，高三就过去一半了。
虽然会有点压力，不过惠古并不担心她的成绩。
只不过这之后的好几天都不能去妖怪宿舍那边，也不能变回猫妖的身份，晚上什么都做不了，会很无聊的。那么睡觉吗？妖怪的惠古几乎是一星期才睡一次，不变回妖的话，说不定晚上是得乖乖地躺床上去。
带着这样不重要的思绪，平惠古毫无波澜的度过了高三生的一天，而在他吃腻了食堂饭菜，到学校外边吃晚饭的时候，却遇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一间小小的“兰州拉面”面店里，惠古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黑色背影。
那个人即使在店里也依然戴着鸭舌帽，同样黑色的背包放在旁边的椅子上，十分个性的打扮，但是却不怎么显眼。她坐在店铺的一角，低头吃着最便宜的拉面。
是在妖怪公寓遇见的那个翘家仙人。
无论是妖怪还是仙人，他们都必须在人类社会中隐瞒自己的身份，这是六百年前他们所达成的共识。也因此，惠古即使是被她认出来是妖怪，也能够堂堂正正地在这间普通拉面店里吃晚餐。更何况他觉得这个伪装也不是那么容易暴露就是。
平惠古少年点了一份套餐饭，就坐在那个仙人少女的隔壁一桌，毕竟店里只有四张桌子。
就当作是不认识她，正常地吃完晚饭回班上晚自习。
当惠古吃完的时候，仙人少女也才吃完那碗拉面，她很礼貌地将碗筷摆好，便起身出店。
惠古正疑惑她不是还没有付账吗，不过见老板没有阻止，那应该是在餐前就付过了。虽然这里的人都是就餐后再付款的，那少女是外地人。
在心里瞎猜测一阵，平惠古就去后台结账了，一转身，那位仙人少女却仍然站在店门口，看着外边的街道，似乎是不知道该去哪里。
天要黑了呢。
“小弟，找你的钱。”
老板的声音拉回惠古的注意，拿着零钱，惠古却是早少女一步先离开。
他渐渐朝学校走去，离那拉面店越来越远，终于在拐角处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店前的少女早已没了踪影。
（七）
晚自习向来是惠古最讨厌的东西。
学校既然开设了，却不管理好，吵吵闹闹的环境还不如在宿舍的床上写作业。
Homework就应该在home写。
即便有这样的吐槽，惠古也没有说的对象。班里最孤僻的人，大概就是这个瘦瘦的男孩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四节晚自习，当下课铃一响，一个班级的同学就在五分钟之内全走了，教室经过短暂的哄闹之后，瞬间变得宁静，只剩下包括惠古在内的四名值日生。
惠古是最后一个走的，他将门锁上后，就准备回宿舍了，这段路只有五分钟。
而就是这五分钟的路，让他在高二时遇见了那个命中注定的意外，遇见了冥令，变成了妖怪。
触景生情，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惠古走向宿舍，路上寥寥几个路灯照亮各自脚下的一方水泥地，圆月高照，四周见不到一个行人。
奇怪。
就连不远处马路上的车声也逐渐消失。
又来？！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时间，这与一年前惠古闯入结界的情景如出一辙。
只不过这次的结界是找上门来的。
不远处的路灯下，一个人影朝平惠古少年一步步走来。
惠古紧张的停下脚步，只希望自己不是又遇见了什么奇怪的事件。
“啊，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吧？”
让惠古看清了面貌的同时，那人出声问到。
眼前的是一位十八岁上下的男青年，和少年惠古差不多大。他穿着一件卫衣，两手都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
“我好像睡过头了，都这么晚了，想问一下你现在是什么时候。”男青年面带微笑，“说来，我还是你的学长，我也在这里读过书呢。”
或许是自己多心了？眼前的似乎就是个普通人，周围的寂静，也只是因为夜深了吧。刚上完晚自习，惠古的脑袋有点不好使。他看了看表回答道：
“现在是十点半。”
“不是不是，”男青年摇头道，“我是问你，现在是几几年。”
？！
惠古瞪大了眼，警戒着这个看似和善的青年。
“你身上的气味真叫人讨厌呐。”
路灯下男青年的影子诡异的拉长，在那头顶的地方，露出了两个三角形。
狐狸的耳朵。
像是要表明自己的身份一样，青年顶着狐耳一步步朝惠古逼近，被危机感包裹的平惠古本能地想要释放妖气，却不料下一瞬间就被一只手掐住脖子举了起来。
“你这种不人不妖的家伙，真是让人讨厌呐！”脖子上的力道加重了三分。
不仅是妖力，现在惠古即使是抬起手都做不到，在被接触到的一刹那，惠古体内的气力就被一瞬间打散了。
此刻的他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一样。
——被狐狸附身吃掉狐狸的狐狸
面前这个充斥敌意的青年应该就是所谓的十年前的狐狸妖怪。
没有时间去细想此刻的自己为什么就要被杀，惠古现在只剩一条活路可以走了，只有一个法术能够救他一命。
那个前世的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法术。
那个拯救了冥令也拯救了自己的法术。
面前的男人仍紧紧地抓着惠古的脖子，倨傲的眼神中带着疯狂，就像是杀人鬼一样。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妖怪啊！”他说着
“搞不清楚自己是谁，就那样糊涂的活着，真是差劲啊！”
“一厢情愿，一窍不通，一文不值，啊？”
“……”
“咔嚓——”颈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于此同时，一条透明的猫尾炸裂开来，一道白色的影子从惠古瘫软的身体中飞出，不待狐狸青年反应过来，白影就已消失在天边。
以尾换命。
这就是惠古本能一般的法术。
结界阻隔了人们的认知，这一条小路上，倒着一个学生的尸体。
尸体的旁边，站着抬头望天的男青年。
狐耳抖动，一声颇为清爽的男声——
“真是讨厌呐。”
（八）
第二天，学校紧急通知，全体师生暂停课程，学生全体呆在家里。
校门口停着警车，外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早晨，某个家庭接到了学校的一通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