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历2010年——
“哇啊!”法兰斯挣扎地从土堆里爬出来,手中拿着的新发下来的步枪早已经是塞满了泥土,左臂上的白底红十字袖章也是脏兮兮的。
“赶紧趴下!”后面一个和他同龄士兵猛地扑上来将其扑倒,就在这一刹那,“咻咻”的破风声加载着震天的炸弹爆炸声开始猛烈冲击法兰斯的耳膜,让他胃里充满了酸痛的感觉,那感觉一只往上涌,直到从嘴边冲出来,“呕”的一声喷在地上,然而紧接着从地面传来的是如同地震一般的震动,直接是把法兰斯再次震倒,脸正好扑在刚刚喷在地上的那一滩黏糊糊的酸水上。被炸得四处飞扬的泥土再次盖住了法兰斯的身体,他能明显地感觉到牙缝间那些夹杂着血液的烂泥是多么的令人反胃,他想靠深呼吸压下这种感觉,鼻孔却被泥土堵塞难以通气。为了保命不至于窒息死亡,法兰斯一个俯卧撑支起身子,顿时,一种从水底潜伏依旧突然冲上水面的呼吸快感令他不禁全身一颤,随后又再次以为冲击波而被震倒。
“西边还有多少人!没死的都给我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安静了,有人扯着嗓子吼着集结命令,法兰斯听得出来,那是中队长的声音,那家伙在炮击刚开始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如今攻击停止才回来扯着一副公鸭嗓子像一个悲壮的指挥官一样清点幸存人数。
法兰斯依靠着战壕墙壁,拿起一块从旁边废墟里掉出的碎镜子,伸到上边,通过镜子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外面尽是废墟尸体,熏黑了的树木和炸弯了的铁器,不远处一辆车子正安静的燃烧,远处时不时传来枪声,整个世界既安静又吵闹。
好像已经四年了吧,或许短些,或许久些,也有可能刚刚好,法兰斯已经记不清楚了。四年间,法兰斯确确实实的感到了什么叫做物是人非,往日快乐的安全区矗立依旧,然而那些故人已经不在。娜菲消失了,那个如同姐姐一般的人,自从在孤儿院见到流浪的法兰斯,就一直是那么温柔,如今却生死不明,虽然法兰斯无数次的自我安慰相信她和自己只是在混乱中失去了联系,但是旁人都能想到事实或许是什么。
水月志愿参了军,但没告诉他,法兰斯也是直到报纸上登了关于她的新闻才知道有这么回事,总之结果就是她入伍不久就被发现有一种叫“异能”的神奇能力,因此被推荐去圣都耶路撒冷(一个位于北美的安全区)深造,两年后便被任命为第三度圣殿骑士,前途一片大好。在如此的光芒照耀下,法兰斯感到自己在她面前由以前的朋友变成了一个什么都不算的士兵,尽管水月还和过去一样对待自己,每隔一段时间还专程来看望,但他心里这种奇怪的感觉从来都没有消失。
离开安全区,外面的世界就像眼前所展现的一样,昏暗而又悲凉。四年间,法兰斯看到了很多事,也明白了很多事。生死究竟有多远?一息之间?一念之间?放屁!生死的距离其实就和你那副骨头架子的厚度一样,穿过了这层厚度,瞬间让你由生变死,连去另一边的船费都免了。军旅生活只是半年,残酷的外界已经让法兰斯脱掉了一层稚气,他本以为自己的力量已经提升了一个层次,但12安全区的袭击让法兰斯再次意识到,自己依然是那个写着乐谱的小男孩,那个遇事便会躲在娜菲和水月身后的小子。这些年,他虽无数次的用谎言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告诉自己娜菲还在,自己与娜菲的约定还在,试图将自己的心湮没在震天的炮火声和飞扬的尘土中,但他做不到,泪水总会不听指挥的流下脸颊,落在扣住扳机的那根手指上。
但一切依然在照常前进,12安全区的遇袭就如同一枚小螺丝,在这个名为“世界”的容错率极高的大机器上滑落,并没有对机器的运行影响丝毫,时间继续前进着……战争仍在继续。
此时法兰斯的所在地位于军营主阵地西侧约十公里的地方,战前这里本是住宅小区,如今倒塌的建筑物将这里累积成一个高地。从三天前开始侵蚀者就一直对这个面积最多600平方米守军20的阵地发动进攻,炮弹倾泻而下,原因很简单,越过这个高地架设炮兵阵地就可以直接打击圣殿主阵。可以说,此地虽然小却绝对不能失去!
“西斯,看到对面那座公寓了吗?”法兰斯放下了手中的镜子,用衣服擦掉脸上的污秽,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喘着粗气,撇撇嘴问旁边的那个刚刚扑倒自己的士兵。
“看到了。”那个名叫西斯的士兵回答道,他看起来和法兰斯同龄,满头灰尘,一头金色短发,皮肤黝黑,脸型消瘦,白色的军大衣已经有些破烂,左臂上的袖章已被撕下用来包扎右臂上的伤口。
西斯·厄尔,法兰斯的顶头上司远东战区战区长,圣殿下封神圣拉西亚王国国王道格拉斯·厄尔的独子,不得不说安排他来这种前线可谓充满了深意,对一个王子而言,这也正是积累威望的机会。至于为什么会与法兰斯如此熟识,这要得益于他和西斯的私交——最初道格拉斯·厄尔为了锻炼西斯让他参加了新兵训练,结果在第一次考试的时候不知对方身份的法兰斯出手就把他打的找不着北,结果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加上宿舍分配时两人是舍友,在此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们一起上课,一起训练,一起走神……
“谈谈感想吧。”法兰斯微笑着说,那笑容有些勉强,眼神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伤感。
“感想?”西斯有些听不懂,“什么感想?”
“那座楼。”法兰斯指了一下战壕对面的一座小楼,“看了后能想到什么?”
“建的不错。”西斯回答,“建筑风格清新淡雅,适合年轻女性居住,若是四周再种上灌木和花草,那就是一派田园风光了。”
“你可真有闲心。”法兰斯笑了一下,“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欣赏建筑,莫非是想把它当成自己未来的坟墓?这年头坟墓可金贵着呢,数量总是不够用,穷人如今只能选择火葬。”
“那你想听什么?”西斯翻了翻白眼,反问了一句,“难道我说错了?”
“那座楼前面的位置,本来还有一座居民楼。”法兰斯警惕地看着外面,丝毫没有因为此时外面的平静而放松神经,“但那座居民楼被轰塌,完全消失了。”
“我明白了!如果从你指的那所小楼的四楼往外看,前方大片区域尽收眼底。”西斯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笑了一下,“看来还是我们的法兰斯比较厉害呀,我们需要过去探探险吗?”
“咳咳。”法兰斯艰难地站起身,剧烈咳嗽着,给枪安上瞄准镜,架在战壕上,观察对面的小楼。准星划过一楼和二楼,最后到达四楼,直至确认这三层楼都没有发现异常后,法兰斯才略微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如果是你,发现了这么好的狙击位置,会选择看也不看一眼就离开吗?”
“绝对不会。”西斯赞同地点了点头,收起了之前嬉皮笑脸的态度,“不过看样子,他们并没有在那里留下狙击手,要不是他们太傻,要不就是我们太蠢,不过不管怎么样,今天算是挺过去了,又活过了一天。”
“真是见鬼的淡定。”法兰斯咬牙切齿地收起枪,冲着角落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看着不远处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发表演说的大队长,“如果昨天队长没阵亡,哪有他上来的份?要不是有圣书省这个后台,估计一百次军事法庭都够他上的了,但不得不承认他嘴皮子功夫确实不错,也难怪会在圣书省里。”
“嘘!小声些,不然你可就有麻烦了。”西斯连忙捂住法兰斯的嘴,“你不想活了!他可是中央特务机构圣书省!出了事我爸都保不了你!”
“……”法兰斯也是一惊赶紧捂住嘴,刚刚的咒骂让他快速地冷静下来,顿时也被刚刚自己的言论吓出了一身冷汗,难以想象若是刚刚的言论被人告发会是什么情景,西斯是可以信任的,但是其他人呢?法兰斯连忙望向四周,四周只有炸断的肢体和已经失去生命力的身躯,散落着的内脏像屠宰场的处理车间一样挂在枯枝上。
还好还好,一切正常,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英勇的士兵们!我们挺过了这一次!欢呼吧!”那个大队长继续卖弄着嘴皮子,不得不说他躲开的时机很隐蔽,出了法兰斯外估计没人看到他临阵脱逃的行为,当下,那些被他演讲感染的士兵开始高兴的欢呼起来。法兰斯也装出了一副高兴的样子,心里却诅咒着,诅咒着从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个绝佳狙击点里射出一发子弹毙了眼前这个怂包。
“砰!”这是枪响,且是重型狙击枪支的声音,就在这一秒,那个大队长身前的一个士兵便被击飞,巨大的伤口顿时要了他的命,反倒是那个大队长听到枪声一个扑倒躲过了一劫,不过所有人都能看明白,那发子弹明显是冲着大队长去的。
看来侵蚀者不是傻瓜啊,果然在那里留了狙击手。
怎么办?法兰斯感到大脑神经紧绷,就像是一张马上要断掉的弓,他腾出右手擦了擦汗,竭尽全力思索着解决办法,可惜毫无结果。不一会儿,他的嘴角却挂上了一丝冷笑,那怂包活着也是浪费军饷,死了也是活该,自己不如赶紧躲一边去看热闹,反正自己又不是大队长的护卫,死了人也不关自己事。
“撤!”大队长显然是被吓了一下失去了理智,居然直接挺身逃跑,法兰斯冷笑着看着他那傻乎乎的送死行为,正准备看好戏,然而,事情发生了突变:那大队长正好跑到西斯身后,对面的枪声立刻响起,此时此刻,枪口、西斯和大队长三点一线……
该死!大队长真该死!
但是,西斯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西斯趴下!”法兰斯猛然喊道,脚步却先与嘴巴踏了出去。
“嗯?”西斯愣了一下,完全没能反应出当下的状况,惊讶地看着突然冲向自己的法兰斯。
“啪!”法兰斯一把推开西斯,一瞬间,枪口、法兰斯和大队长构成新的直线,分毫不差。
“噗嗤!”
血腥味立刻扩散开来。
剧烈的疼痛甚至麻痹了感觉神经,让法兰斯误以为子弹进入身体时并没用那么痛,仿佛只是被人打了一拳一样,不过这一拳直接是把自己打飞,待自己落地后,身上已经是没有一丝力气,眼前一片昏花,耳鸣声嗡嗡作响,吵闹地另他几乎发疯。每一根手指都似灌了铅一般,不能移动分毫。不一会儿,那种吵闹声便安静了下来。
“好安静——”法兰斯感到一股寒意从胸口蔓延至全身,周围的世界也变成了血红色,天上那本来就无力的太阳变得更加黯淡,在太阳的中心,一只双头鹰的影子出现,展开了它的翅膀——它居然是长了六个翅膀!
“发现敌对心灵,数目:1,位置:2点钟方向,位置锁定完成。”
这是谁的声音?法兰斯完全不明白,他的大脑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但是身体却自己开始行动。他猛然翻了个身,端起一旁的步枪,冲着那栋小楼扣下了扳机。
“砰!”
一声枪响,对面小楼里的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随后摔下了窗台。
“法兰斯!!”其他士兵已经呆在了原地,一时无法明白眼前的一切,而西斯已经扑上来,把法兰斯抱住,用手拍打着他的脸,“保持清醒!喂!保持清醒!”
法兰斯看着西斯的嘴巴在动,却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黑暗……
“撤!”那个大队长拼命喊着,自己已经跑出去老远。
撤?什么鬼!为什么要撤!
失去了这里,敌人就能直接打击主阵地,无数士兵将成为侵蚀者炮火下的亡魂,怎么可以就这么撤?!
法兰斯在心里呐喊着,却无可奈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