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额头上那只赤金色的瞳孔随着他的咆哮声越发的清晰。
老唐看到了准星里那张即便是愤怒也依然清秀着的脸。
他扣着扳机的手指带着他的整个身体抖得跟个筛子似的。以往遇到绝大部分要命的事他都自觉胆大包天。
但他没杀过人啊！但别说开枪杀一个孩子了，就算眼前是穷凶极恶之徒他也不见得就能毫无犹豫就扣动扳机。
火焰再次汹涌而出。
“老唐！”路明非再吼了一声。他这时候就蹲在男孩身前，有些脱力，转身跑已经来不及了，老唐这时候如果没开枪他大概就得瞬间成为一串烧烤。
火焰即将挡住准星里的视线。老唐咬着牙，在尽全力克制着心里深处那份莫名的恐惧。在最后一瞬间，他让准星稍稍地偏移，扣动扳机。
枪声响了，像是平地上一声惊雷。巨大的后座力让的没什么心理准备的老唐向后连滚了好几圈，眼冒金星。他觉得自己像是从枪管里发射出了一枚导弹。
一道银色的光带着轻啸声穿透了火焰。
男孩把所有的力量都释放出来了。他身前那道透明的火焰和金属领域如同蝉翼般薄弱。
那枚被装备部改造过的银色子弹在半空中分裂开，三枚带着旋转尖刺特殊弹头的子弹呼啸着向着男孩额头掠去。
老唐坐了起来。前面不远处响起男孩撕心裂肺的咆哮声，在告诉他那枚射出的子弹命中了。
按理说应该会有些成就感才对吧？可为什么觉得那么累？累到再也不想站起来。
“老唐！”路明非的声音再次传来。
和声音一起传过来的，有如同小山般的威压，还有如同炼狱一般灼烧着的热浪。
老唐心里“咯噔——”一声，密密麻麻的恐惧在脑海里炸开。
还没来得及思考，他已经抬头，对上男孩那突然间就有了些神采的眼睛。
男孩就站在他身前，猛然张开双翼，清冷的月光在这时洒到他身上。男孩的脸迎着月光，那原本瘦小的身体突然就有了山一般的厚重。
“哥哥。”男孩疲惫地笑着。几条血线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可他依然笑着，像是毫无察觉。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认识你……”老唐哆嗦着后退。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退些什么，眼前这个不似人类的男孩要杀死自己易如反掌。
他背后撞到了那块石碑，没有再退的路了。他看到那个男孩一般的怪物看着他，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无声无形的恐惧像是迎面而来，把他整个人都按在了石碑上，压得他喘不了气。
密集的枪声响起。
老唐看到在男孩的身后，路明非手上的毛瑟手枪再次冒出了火舌。
子弹倾泻在了男孩背后。那额头上的金色瞳孔是他力量的来源。男孩失去了力量，他已经无法抵御普通的子弹了。
可他对着身后视若无睹，只是颤颤巍巍地向着老唐走近，每走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一个暗红色的脚印。
老唐怔怔地看着他。
男孩的脸从没有血气的苍白色变成了惨淡的灰白，可他还在笑着。张开的膜翼上所有骨骼和关节都碎成了粉末，正在一片片下坠。
“哥哥……”
细如梦呓的声音。男孩瘦弱的身躯终于坍塌了。
老唐松了口气。看起来这个怪物一样的家伙脑子不太好使……
但他的后背还在紧紧贴着石碑。他惊疑着。那怪物应该是已经死了，可似乎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扑面而来，把他死死地压在那里，没办法动弹。
……
“我们就要死了，康斯坦丁，但是，不要害怕。”
……
“你是很好的食物，可那样就太孤独了，几千年里，只有你和我在一起。”
……
“所谓弃族的命运，就是要穿越荒野，再次竖起战旗，返回家乡。死不可怕，只是一场长眠。在我可以吞噬这个世界之前，与其孤独跋涉，不如安然沉睡。我们仍会醒来。”
……
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他突然记起来了。似乎曾经有人说了这些话……
是他说的。他曾经在一间漆黑的房间里，窗户外是滔天的火光，遮住了天空，天空上坠下燃烧着的箭。火光里密密麻麻的人影如蛇一般扭动着，他们狂笑着举起火把，笑声尖锐，像是耳边刺进了根锥子。
这时候，自己是在和谁对话么？有一张脸近在咫尺，可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
渐渐地，对话里隐隐约约地有了另一个声音……带着些弱气，害怕，却又无比信任自己的声音。
这是世界上唯一的，信任着自己的声音。
可是突然间那身影就要消失了。他在黑暗里伸手，却抓了个空。
他猛地站起来，向着门的方向跑去。
他推开了门，炽热的光照在他的白衣上，不是阳光，是滔天的火光。他看到焦黑的人影在火焰里奔跑，巨大的牌匾燃烧着坠落，上面是“白帝”二字。城市的正中央竖着一根高杆，一个孩子被挂在高杆顶，闭着眼睛，整座城市的火焰，都在灼烧他。
像是一场盛大的祭祀。
可当他打开门的时候，那个孩子突然睁开了眼睛，遥望着他，对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康斯……坦丁……”他叫出了那个男孩的名字。
他想起来了。迎面压迫而来的，是记忆。
他从石碑上跌坐下来，拼命地拉扯着自己的头发。他看到了身前这个倒塌着的人影，沉声呼喊。
“康斯坦丁……我的弟弟……”
他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原来这两千年里，无论沉睡还是醒来，你只是想来找我，可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忘了你的样子。
等我记起了你的样子，你已经死了。
炽烈的火焰围绕着他的身体升入夜空，在高空中火焰爆开，延伸出十字形，像是展开着的双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