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9月。
斯大林格勒的风呼呼地咆哮着,惊得一片片雪花迅疾地飞落。
城市中的每一座大楼都遍布弹孔,每一条街道都被炸弹炸得崎岖不平。
白色的雪花,覆盖了一次又一次的鲜血,却过不了多久 ,又会被鲜血所侵染。
血腥气,弥漫在整座城市当中。
这场战争,已无战线可言了。每一座大楼,甚至于是每一座房间,都可以是战场。
一处残墙断垣中,几双眼睛警惕地盯梢着周围。其余几人抱着枪各自靠在 一处倒塌的柱子或墙体后,或是喝着伏特加,或是擦拭着枪械。
“政委,后方的战地医院已经成功转移了。我们可以撤退了 。”一名苏军士兵从后方绕了进来,对着他的上级说道。
这名苏军政委点了点头,随即命令道:
“嘿,同志们,做好撤退准备!”
但他话音刚落,前方盯梢的几人便大吼道:“德国佬又扑上来了!”随即便端起自己的机枪,开始对楼外的德军扫射。
“政委,我们被包围了!”又一个坏消息传了过来。
政委呆滞了。
但旋即,他又释然地笑了笑 。
他端起自己的枪,冲到了最前方 。
“同志们,冲锋!我是党员,我带大家突围!”他声嘶力竭地吼道。血色的莲花,随即绽开在他的身后。
躲在这处残缺楼体的苏联军队,一共剩余35人。
此刻,他们悉数端起了自己的枪械。
“冲!”
雪花被溅起的血莲所怖,恍若畏惧般的颤抖了几下。
血,染红了雪。新雪,葬上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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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利叶同志,你怎么了?
“同志?沙利叶同志!”
一名战士叫醒了这位医生。
他顶着一头金色的发,靠在一把长椅上假寐。
他太疲惫了。
也十分恐惧。
作为一名医学生,同时又是国际红十字会成员,在大学学业刚刚结束准备继续深造之时,苏德战争爆发,不久后,随着战事的扩大,他不得不暂时放弃了他的学业,应征入伍。很快,斯大林格勒战役爆发,他所在的部队迅速前往支援。
在这个战地医院修建好之前 ,沙利叶被分配到一个连队里担任医务员。他一个连鸡都没有宰过的人甚至亲自端起了枪,杀死了几个德国人。
“医生的职责是救人,而不是杀人!我受够了!”他曾经亲口对着他的政委如此说道。
“但你要记住,在你是一个医生之前,你首先是一个苏联人。”政委如此说道。
沙利叶哑口。
他曾经,至少在二十岁之前,若是那时的他绝对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个血肉之躯能够喊着一些在他看来虚无缥缈的口号义无反顾地冲进火网中,亦无法理解,他们口中高喊的“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到底具有怎样的魔力能够让他们一个个前赴后继。
的确,若是以所谓的阶级局限性这样的话来解释,倒也没错。沙利叶•波戈洛夫斯基,父辈是沙俄时期的大贵族,母亲也是英国的贵族。二十岁之前,他一直和母亲在英国接受着贵族教育,以及……
接受作为一个资本家后代的身份。
没什么好不情愿的,毕竟他越是看着一个个贫困潦倒生活困苦的平民,便越发地庆幸自己降生在这么一个家庭 。他同情这些人。他读到了苏联的制度,你认为那是一个美好的世界,比他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更加的——善良,至少对于这些平民来说,是的。
他学了医,最初的意愿也没有多么高尚,只不过是在听闻了一战的恐怖之后,想要拥有能够救活自己的能力罢了 。虽然他也会帮助一些看不起病的底层人民免费医疗。或许他一开始只是想要报社对自己进行报道,换取更好的社会评价,进入更好地大学进修?亦或是更单纯的想留下些好名声?
他有些分不清楚 ,自己这个矛盾的集合体了。
善良人在追求中纵然迷惘,却终将意识到有一条正途。
他很喜欢这句话,总觉得,每次一读到这句话,心里仿佛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揪住了。
现在,他确实在践行着身为医生的责任啊……
他或许是善良的吧 。
应该一直都是 。
沙利叶有些恍惚。
他已经记不得到底是第几次了,他跟随的连队全军覆没了,而他又作为随军的所谓“重要人员”,被多次转手保护,送到了这处暂时还算安全的战地医院。
太多的死亡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了,虽然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战场上,死亡是突然且正常的,但每次看到一个个灵魂的消逝,却让他十分地心悸。
心悸?
沙利叶心头一震。
是对死亡的害怕吗?
他不知道。
炮声,再一次响彻这片雪国。
他望着雪。
久久无言。
他突然回忆起自己最初是如何来到这片土地的。
那段时间,他对苏联这个不同于英国制度的国度十分好奇 。他查阅了一些书籍,但当时,整个西欧高层几乎都视共产主义为冲击资产阶级的洪水猛兽,他能够获取的有用信息并不多。
但恰逢经济大危机席卷资本主义世界,而苏联并未受到多少影响,并趁此以高薪资吸纳各国精英,沙利叶的好奇加上家境日益的困顿让他成为了这入苏联的大潮中的一员。
他甚至后来加入了苏联国籍,进入了苏联的大学进修 。
只是,战争爆发了。
他亲眼看到一个个生命的消逝,一个个灵魂的消逝,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看到灵魂。只是当那一个个灵魂消逝之时,他却感觉到——
一股难以言喻的的悲哀。
战争依然在继续,那时的他并不知道,何时才会结束。
好像,做出一点点事,哪怕是一点点也好,一点点地,加快战争的结束吧。
一个个灵魂消逝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感,以及悲哀。
真的,能做些什么事才可以让这罪恶的战争尽快结束呢?
什么时候,主才会出现,拯救这一切呢?
但或许,只有等待吧 。
等到……等到那明日的太阳,再次升起吧。
他知道,这片战场上的每个人,心中仅剩的希望,或许便是——
让那明日的太阳朝晖,洒盖在自己的身体上,哪怕,是自己的尸体。
沙利叶呆坐着,突然间又想起自己来到苏联后看到的一本书中,这样的一句话——
不管我活着,还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牛虻,快乐地飞来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