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卡那自由联邦,圣都埃尔维柯。
在这个机械文明异常发达的国度,很多事情都跟百年前有了巨大的差别。
自从众多记载了失落科技的古代遗迹,被生活在这个奥斯蓝大陆上的人们所发现以来,生活在阿尔卡那自由联邦的人民顺利地摆脱了迷信与愚昧的束缚,从此不再被自然的力量限制在狭小的世界中,而且还在此基础上发展出名为“科学”的独特天赋。
而最近这几年来发生在人们周围的变化更是强烈,许多旧时代的产物纷纷在对于新技术充满渴望的人类的期待下,以快到让人无法置信的速度从这个城市里消失,仿佛是在转眼间,这个世界就已经彻底改变。
以资本主义和民主思想为号召的艾尔帝国,在经由数十年时间的战争,以武力吞并了周围的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人类王国后,在奥斯蓝大陆上建立了机械文明高度发达的阿尔卡那自由联邦,与以神圣教廷所统治的拥有广阔殖民地的罗马尼亚神圣教皇国,并称为人类最强大的帝国。
工业革命后,阿尔卡那自由联邦国内机械科技高速发展,以枪炮为主的热兵器和各式各样的飞行器等新式运输工具层出不穷,这些以前人们从未想象过的新事物接连不断地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国家之间势力的差距也因此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随着历史运行的轨迹逐渐朝着未知的方向改变,整个奥斯蓝大陆也随之迎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在这个充满了新发现的时代中,以寻找从未被发现的古代遗迹,以及隐藏于其中的宝物为目标的冒险猎人,出现在了这个奥斯蓝大路上,并且逐渐成为了众多喜欢冒险的年轻人最向往的职业。
在这个世界上,
有些东西就算经过多少的世代,
都不会因为外界的变化而轻易改变,
比如说,童年。
对于亚伦来说,关于童年最多的记忆还是在自己家的大宅子,还有那些在新建的高大建筑面前看起来十分的不起眼,却充满了温馨感和令人怀念的木料气息的废弃木屋内。
早已经被人们所遗忘的角落,充斥着阳光、沙土、草木气息跟从未探索过的未知领域的世界,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止的夏日蝉鸣,映衬在记忆中的鸟语花香,自以为十分有趣的游戏与嬉闹。
这一切,即便是如此老旧的过去,也满载着各种甜蜜的点点滴滴,变成值得用一生去珍藏的回忆。
但是,没有什么东西会永远持续下来。
有些东西,一旦你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即便再怎么依依不舍,这样的童年也早晚会离去,就像那总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的炎热夏天,也会在寒风到来之际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切的一切都将在时光的河流中缓缓流逝,直到消失不见。
对于亚伦来说,父亲这个词,一直都是如此的陌生。
从小到大,父亲留给他的印象就是那个强大却让人倍感陌生的背影,身为自由联邦元帅的他能够回家的时间真的很少,以至于亚伦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已经渐渐淡忘了那张本应该无比熟悉的面孔。
童年的记忆,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残缺了最为重要一块,无论亚伦如何试图用其他的方式来小心翼翼地弥补,但是最终却始终无法填补这一块深深的缺憾。
亚伦始终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待他们母子会如此冷漠,仿佛是面对从来都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甚至在母亲因病去世的那天,他都没有回来过见过母亲一面,但是即便如此,母亲却到死都没有要责备父亲的意思,只是用虚弱的声音安慰着跪在床边上满脸悲痛欲绝的亚伦。
“亚伦,不要怪你的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说?”亚伦握着母亲冰冷而无力的手,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来。
明明那个男人连这个时候都不会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替他说话?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亚伦在内心深处声嘶力竭地大喊。
“因为……他这么做有他的理由……”轻轻抚摸着亚伦被泪水沾湿的脸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亚伦从语气中感觉不到一丝的怨恨,有的也仅仅是深深的无奈。
无力却也十分温柔的笑容,就这样永远定格在了母亲脸上。
说完,母亲的手一下子从他的脸颊上滑落,无论他怎么去呼喊都再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童年的美好,到此彻底结束。
第二天,亚伦在母亲的葬礼上见到了他的父亲,那个穿着黑色的联邦军官服出席葬礼的男人,身后站着好几名持枪的联邦士兵,从头到尾他都始终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亚伦看向他的父亲,那个男人依旧如同记忆中的那般有着如同山峦一样强壮的身躯,而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也依旧是如同化不开的极北冻土一般冰冷,仿佛作为联邦元帅的他心中从来就不曾带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情感。
参加葬礼的大人们,个个脸上都带着虚伪的悲伤与同情,偶尔也有人流出勉强挤出来的廉价眼泪,心里却就像是欣赏枯燥无趣的默剧一般,没有人对眼前那名孤苦无依的少年露出半点的怜悯之心。
这些亚伦都很清楚。
他清楚,自己需要的,不是同情。
当装着母亲的棺材轻轻地放入地下,然后泥土又被一铲子一铲子倾倒在上面的时候,那个男人只是侧过头和身边的副官小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和手下的那些列队朝着天空开枪的士兵一起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人站在夕阳照耀下的墓碑前独自流泪的亚伦。
即便是自小就学会了坚强的他,此刻也无法抑制心中那不断涌动的悲伤,泪水不住地涌出眼眶。
那天,他站在母亲的墓碑前,哭得好绝望。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地悲伤,与绝望。
同样地,这也是最后一次。
不知从何时开始消逝的夏天,充斥在耳边的焦躁蝉鸣渐渐被愈发冰冷的云雾所取代,墓园里满地的绿草都渐渐开始发黄,还未到初冬的时节就已经有大片的树叶变成枯黄的颜色,阵阵微凉的寒风变成哀恸的空洞呜咽,卷起的枯草碎屑纷纷飞扬在空气里,像金色的沙尘。
没有了在家等待着自己归来的母亲,一下子变得分外冷清的豪华宅邸里,亚伦连多待一分钟都感到十分难受,这样的情绪让他想要离开这里,从此走得越远越好。
直到半个月前,当亚伦下定决心暂时离开学校,到第三飞行艇师团报道的时候。身为联邦元帅的父亲也仅仅是一言不发地走到自己家的武器库内,没多久当他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柄细心放置在黑色天鹅绒盒子里的突刺剑。
在将这柄对于亚伦而言略微显得有沉重些剑交到亚伦手上,然后又默默地转身离开,从头到尾两个人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视线的交集都没有。
虽然他不想要这个男人所给的任何一件东西,但是,他知道这柄剑他不得不接受,战争是残酷的,为了活下来,他需要有东西来保护自己。
亚伦的请求并没有遭到对方任何的拒绝,于是,在接下来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休学手续和到第三飞行艇师团报道的文件,就已经准备就绪。等到离家的时候,他随身携带的物品里,总共就只有装着几件贴身衣物的手提箱和这柄突刺剑。
“离开,然后,永远不要回来。”
耳边响起的是,男人冷酷而不带任何情感的话语,每个字都如同刺骨的北风一般让人感到无比的凄冷。
站在自家庭院的大门前,眼前这个从小被自己称为父亲的男人就只说了这一句话,接下来随着沉重的铁门缓缓关闭,他的身影也随即消失在了门的另一边,只留给他沉默的背影。
原本应该是这世上唯一的家人,却带不回半点亲情。
“既然所有值得眷恋的东西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这个家,也没有再回来的必要了吧?”
闭上双眼,亚伦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转过身。
清晨的冷冽空气钻进他的肺,这让他感觉到了一丝的哀伤,但是却再也不会感觉到心痛了。
于是,他转身离开,从此便再也没有回过头。
那些曾经美好的,伤痛的记忆都早已经随着母亲的葬礼,一同被埋葬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母亲去世的那一年,亚伦告别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踏上了离家的旅程。
提着与自身大小很不相称的旅行箱,少年略显瘦弱的身影,在充满了来自大陆各地旅行者的阿尔卡那自由联邦首都火车站里,难免显得有些不起眼。
虽然是自由联邦首都的火车站,但是里面的样子却并没有那种豪华的感觉,反倒是充斥着一股后现代主义的不现实感。
巨大的拱形钢梁撑起了整个火车站的屋顶,墙壁上,好几个巨大的排风扇持续不断地旋转着,把从火车烟囱里冒出的大量白色蒸汽排放到外面,不过即便如此,整个车站依旧是被朦胧的雾气所环绕,仿佛怪兽充满瘴气的巨大腔肠。
周围那些来往的人群让这个巨大的空间显得格外喧闹,温暖而迷人的金色阳光透过头顶上的那个玻璃顶棚照射进来,来自大陆各地的行人们背着行囊穿梭于此,偶尔会有运货的火车在一边停下,让负责装运货物的工人们上前,把车厢里成箱成箱的货物统统卸下来。
比起新发展还没多久,却以超乎想象的极快的速度普及开来的,以飞行艇为主的旅行方式,还是会有很多人出于喜欢能够随意欣赏沿途风景,或者在没有航空港的小地方下车之类的理由,而选择蒸汽火车这种廉价得多的旅行方式。
平日里很少在同一个地方看见这么多人的亚伦,顿时就因为这样的一副场面而感到有些茫然。
低头看着手里的车票,按照上面所标示的数字向着相应的站台的方向走过去,一路上穿过了好几批身穿联邦军军服的年轻士兵。
那些士兵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大声地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其中也不乏关于现在逐渐有扩大趋势的大国战争。
由于阿尔卡纳自由联邦与罗马尼亚神圣教皇国两国之间的局势,因为近段时间不断从国境对面涌入的外国难民而严重恶化,双方甚至在边境上双方还爆发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冲突,以至于在这段时间里联邦各地都在大举征兵以应对这样的情况,连全国各地生产武器的兵工厂也都进入了满负荷工作的状态。
在这种临近大规模战争的特殊时期,墙壁上开始出现各式各样的征兵的宣传海报,就连身穿黑色军服的士兵三五成群地出现在城市各处,也已经不是什么十分罕见的情况了。
对于大多数居住在这座城市内的民众来说,虽然这样的情况并不会太多地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但是物价的上涨和不时从来自其他地方的人们口中传出的战况,已经让这些过惯了和平繁荣的生活的他们多多少少感到了一些忧虑,连平日里的闲时话题也从联邦新开发的机械技术,转为更加严肃的国内战争形式。
征兵,戒严,武器管制,宵禁。
听说上次出现这种景象的时候,还是在数十年前刚诞生不久的自由联邦,与强大一时的奥匈帝国开战的时候,没想到在经历了漫长的和平时期之后,所谓的战争前的预兆又久违地重现了。
看着火车站墙壁上一排的征兵海报,还有那些穿着黑色联邦军制服等火车的新兵。
亚伦心想道。
在与对方擦身而过的时候,虽然亚伦极力地想要保持低调,但是那几名联邦军士兵还是注意到了这个个子不高的小鬼,只因为他身上穿着的是阿尔卡那自由联邦国立学院的校服。
“那个小子,应该是联邦国立学院的学生才对吧?”
“嗯,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应该没错才对。”
“我记得国立学院军校毕业生的军衔应该是上尉,那应该算是我们的长官才对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可不想给那样的一个小鬼敬礼。”
身后传来那几名士兵小声讨论的声音,但是此刻心情不太好的亚伦并不想和他们纠缠太多。
虽说联邦国立学院校服与联邦军军服的样式相差不大,但是无论服装的剪裁还是做工,这样的一件校服都可以说是下足了功夫,先不说那个附加了好几个守护结界的服装面料,光是衣服上几枚纯银的纽扣以及左边胸口位置那个做工精致的纯金盾形校徽,就已经完全可以凸显出能够穿上这身衣服的亚伦的高贵身份了。
穿着这件价值不菲的军校校服,亚伦如今的这个样子看起来格外俊朗而挺拔,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一股令人瞩目的贵族气质来。
正因为如此,虽然心里一直很在意为什么像国家军事学院,这种国内顶尖名校的学生会出现在众多平民出没的火车站里,但是那些士兵们都出于自身的平民身份以及自小对于权贵的畏惧心理,那几个人都只是偷偷地打量了从旁边走过去的亚伦一番,却始终都不敢直接用眼睛去注视眼前的这个个头不高的少年,唯恐自己在无意间不小心得罪了对方,即便亚伦根本就没有想要去惹是生非的意思。
感受到从其他地方有意无意间传来的视线,亚伦在心里不由得露出苦笑,实际上并不是因为他喜欢穿得这样引人注目,而是因为他在出门的时候只带了校服,再说学校的规定是就算是在休假也必须穿着校服,所以说从几年前开始,亚伦就没有再穿过校服之外的其他衣服。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才不会在很多场合下,遇到一些原本可以避免的麻烦,这也可以算是一点小小的好处。
虽说圣都埃尔维柯的火车站里面的空间真的很大,而且亚伦他自己也是平生第一次到这样人多的地方来,不过好在车票上所标注的站台还不算太难找,很快地他就沿着车站地图上的指示找到了他要去的站台,在那里,一辆火车正在轰鸣着缓缓驶入车站。
“呜呜……”
伴随着火车嘹亮的汽笛声,白色的蒸汽从烟囱里面喷涌出来。
因为这辆列车的目的地并不是一般的地方,所以乘坐这辆列车的人并不多,只有手中拎着一只小皮箱的亚伦,和几名刚应征入伍没多久的新兵,还有一名负责带领新兵的下级军官而已,看样子从圣都埃尔维柯登上这辆列车的也只有他们几个人了。
黑色的列车在站台边的铁道上缓缓停下,然后蒸汽控制的车门也随即打开。
在登上停站的列车前,亚伦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突然回过头,一脸依依不舍地看了眼这个伴随着他度过了十几年的人生,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的城市。
想到这里,一股莫名的感伤溢出胸口。
“再见了,我的家乡。”亚伦回头看了眼身后。
默默地叹了口气,少年鼓起勇气,毅然踏上了开往远方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