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英们的午宴还在继续,但法兰的用餐地点却被换到了另一座建筑之内。相比规模宏大的宴会厅来说,这里显得狭小了许多,但摆设布置却更加精致,随处可见纯金的摆件反射烛光,金灿灿的模样让人看一眼都觉得钱包在颤抖。
即便向前看尽一切历史,也仅有寥寥十余人有幸以外宾的身份参与欧克西亚斯氏族的家族宴会,其中半数是教皇,剩下的人里有枢机长老,也有红衣大主教,职位最低的也是财政部长……即便法兰仍是第七军团长也没有资格坐在十字悲歌家族宴会的席位之上,何况他现在连降七级,仅仅是个不值一提的十夫长。
法兰面无表情地坐在白橡木餐桌的末梢,来来往往的女佣正在铺设餐布,她们拿来了纯银的烛台和白瓷餐具,餐具上没有像宴会厅里的那些一样印着赴宴者的名字。
在离开学院前卡姆给法兰准备了一套黑色礼服,这套衣服至少值两个金币,相当于平民家庭一个多月的开销,算是相当贵重了……但现在看起来那些仆从的衣服做工好像都比法兰这套更精美一些。
此时一位女佣端着一块温热的湿毛巾走过来,估计是要服侍法兰洗手,后者则微微皱眉,作为一个刚刚从前线归来的人,法兰还不太习惯贵族们的这些繁文缛节,他对女佣说:“我自己来就好。”
可女佣却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固执地拾起他的手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就好像在她眼里法兰是个半身不遂的绝症患者,连擦手这种事都不能独立完成一样。
“她听不到你说话的。”蕾莉不知何时走到了法兰身后,她面带微笑地解释道:“为了防止家族机密被窃听和外泄,这些内庭的佣人被禁止离开刺荆花庄园,而且她们几乎全都是聋哑人。”
“原来如此。”法兰点点头:“雇一群聋哑人当仆从,你们平时使唤起来岂不是很不方便吗?”
“不,这些仆从通常都很令人满意。”蕾莉在餐桌边坐了下来,她的座位在餐桌中部,看样子即便在核心成员之中她也是颇有权势的一个:“作为欧克西亚斯家的仆从,理解主人的心意可是必修课,要是做不到想我之所想,急我之所急,那么她们也不配站在这里了。”
“嗯。”法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随口应了一声。
仆从们将菜肴接连端上餐桌,但始终没有更多的人入场,白橡木餐桌的大片位置还空着。
仿佛看出了法兰的疑惑,蕾莉又作出解释:“接见你虽然是家族高层共同的决定,但在你展现出足以引起他们的兴趣的能力以前,我想那些大人物们是不会见你的……所以今天这顿饭虽然是家族宴会不假,但只会有三位核心成员出席。”
“还有两位是谁?”法兰问,因为目前入座的只有他和蕾莉两人。
“我的弟弟洛奇·朵拉维尔·欧克西亚斯和我的妹妹莉莉娅·朵拉维尔·欧克西亚斯。”蕾莉耸了耸肩,表现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我弟弟很想看看在前线保家卫国的大英雄是什么样子,而我妹妹恰好是他的跟屁虫。”
“嗯……”法兰再一次无话可说,欧克西亚斯氏族有时候看起来很严谨,有时候又显得很随意,他目前还没有摸清其中的规律:“那么他们两个人呢?”
“我也不知道。”蕾莉撇了撇嘴:“我弟弟很贪玩,你知道的,小孩子都这样。”
一个孩子用老气横秋的语气对着法兰说“小孩子都这样”,这一幕怎么想都让人觉得怪怪的,眼前这个看起来仅仅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带给他太多的震撼,她的言辞与行为远远超出了小女孩应有的样子,就好像在那副稚嫩的躯壳之内藏着一个成熟的灵魂。
不知不觉之间,法兰发现自己已经在以对待同龄人的态度应对蕾莉。
“不过没关系,洛奇是否到场并不影响咱们谈事情。”蕾莉用刀叉将一块鲜嫩多汁的牛肉盛到自己的盘子里,同时开口道:“你觉得什么是权力?”
“什么意思?”法兰问。
“字面意思,我想知道在你看来权力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蕾莉一边嚼着牛肉一边说:“毕竟它无形无质,在不同的人眼中或许拥有不同的样子,假如你眼中的权力和我眼中的权力大相径庭,那么十字悲歌与你的合作就无从谈起了。”
“我觉得它只是一种工具,就像锤子或者镰刀一样是用来达成某种目标的手段。”法兰说:“世人谈权色变,但权力本身却没有正邪之分,如同剑客手里的剑一样不会主动杀死任何人,只是权力的影响力远远大于一把剑或者一把刀,一旦落入不轨者手中便是能够血流成河的凶器。”
“换言之,你相信权力如果被正确的人使用能够引导这个世界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蕾莉问。
“是的。”法兰说。
“你觉得谁才是这个正确的人?”蕾莉又问。
“我不知道。”法兰很坦诚地回答:“但我觉得能够正确使用权力的人一定不会贪恋权力,否则他只会为了更多的权力去掠夺和杀戮。”
“这是一个悖论,法兰。”蕾莉笑了:“常言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假如你压根就不想种庄稼的话,你是没法收获小麦的……所以不恋栈权势的人根本无法得到权力。”
“这……”法兰对权力场的事一无所知,他此前大半的人生都在战场,无法解释关于权力的悖论。
“好吧,这不重要,但至少咱们的观点有一个地方是相同的。”蕾莉说:“我也认为错误的人掌握了权力之后是一场灾难。”
“你能不能把话说得简单一些,我不喜欢绕圈圈。”法兰叹了口气:“你说话的模样让我想起了自己的历史老师,他能从一群猴子抢玉米联想到距今七百年前古莱茵帝国的覆灭,你们这些政客一定要通过暗示和隐喻来表达自己的意思吗?”
“哈哈……”蕾莉嘴角勾起一个很好看的弧度,那双湛蓝色的眸子转向法兰:“法兰,你或许是个喜欢直来直往的人,但这一套在权力场上可行不通,要是每个政客都把自己的心思说得像蔬菜摊上明码标价的西红柿一样清楚直白,那这个世界就要乱套了。”
“我对权力场没兴趣。”法兰说:“也不打算为此奋斗终生,我和欧克西亚斯氏族的合作仅限于追查北境战败这件事。”
“这可由不得你。”蕾莉放下刀叉,笑容渐渐消失:“来刺荆花庄园赴宴可不止是吃顿饭那么简单,今天你参与十字悲歌家族宴会的事很快就会传遍诺门格的权力场高层,这将是一个明确的信号,从此你已经踏入权力场最核心的部分,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法兰脸色微变,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被眼前这个十岁不到的女孩子给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