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西亚圣学院,校董会议厅。
作为诺门格最负盛名也最豪华的学府,默西亚圣学院向来都是未来权力场的预演,在这里就读的学生要么是出身贵胄的少爷小姐,要么就是才能出众的寒门子弟,无论哪种都有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登上帝都最闪耀的舞台。
因此默西亚圣学院的管理层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各大门阀为了给自家孩子争取更多的机会,千方百计地往校董会成员里安插人手,以至于学院校董会体量越发庞大,足有二十几人之多。
这也导致每次校董会议都像是一场战争,二十多名校董分别站在所属家族的立场上各抒己见,而作为最终的决策者,卡姆不得不设法权衡各方利弊,制定出一个能够让所有校董都满意的方案——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任何决策可以让所有人都心满意足。
所以卡姆的选择是让大家族的代表们满意,只要能够取得为首的那几名校董的肯定,剩下的校董们即便心有不甘也不会多说什么。
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驾轻就熟,卡姆已经逐渐学会应该如何在校董会议上取得主导权。
但像眼下校董们几乎意见一致的情况卡姆还是头一次遇到,几乎所有的校董都或明或暗地赞成辞退法兰,让这个失去军权与军衔的“北境懦夫”有多远滚多远。
“让学生参与邪法师的追捕简直是瞎胡闹,我们的确答应协助警部办案,但不代表会把学生往死路上送。”
“法兰已经承认是他独断专行安排学生参与追捕行动。”
“既然他自己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那就遂了他的心愿吧,辞退法兰。”
说完这些话的校董们并没有询问卡姆的意见,而是偷偷看向坐在会议厅角落的一位校董——那是欧克西亚斯氏族的代表。
众所周知欧克西亚斯氏族曾邀请法兰参加宴会,但在此之后却并未进一步提拔法兰,如此暧昧的态度让大家有些摸不清底细……法兰这到底是已经投入欧克西亚斯氏族麾下,还是双方谈崩了不欢而散?
欧克西亚斯氏族现在如日中天,正是最鼎盛的时候,没有任何家族愿意在这个时候与十字悲歌为敌,法兰的去留没人在意,大家真正关注的其实是十字悲歌对此事的态度。
但那位十字悲歌代表从会议开始到现在却一言不发,既不赞同辞退法兰,也没有丝毫挽留的意思。
这种不置可否的样子被其他校董们视为一种表态,或许十字悲歌也不在意一个失去了军权的前任军团长,既然连唯一可能的“靠山”都将法兰视作弃子,其他校董们就更加肆无忌惮了,他们对法兰的言辞愈发锋利:
“就算是军部的任命又如何?默西亚圣学院又不隶属军部管辖,凭什么让军部随随便便往学院里塞垃圾?”
“默西亚圣学院可不是流浪汉收容所,法兰在诺门格是什么样的名声各位心知肚明,让这种人留在学院任教简直是误人子弟!”
“这种怯懦卑猥之辈怎么配当默西亚圣学院的教官?不仅要把他赶出学院,还应该控诉他渎职让学生陷入生命危险。”
“我早就听说魔法实战课的学生并不喜欢法兰,这个北境逃回来的家伙可能是借机报复自己的学生!”
卡姆从茶盘里夹起一块方糖扔进自己面前的红茶里,默默地看着那块糖逐步融化,然后慢慢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法兰可真会给自己找事情,领着学生参与邪法师的追捕导致学生们受重伤的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况且明明可以让那个违反命令的缇丽斯出来顶缸,何必要自己承担责任?校董们原本就对他不太满意,这下可怎么收场?
卡姆也忍不住悄悄看了一眼欧克西亚斯氏族的那位校董,后者还是之前那副样子,闭目养神,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现在唯一能力排众议救法兰出火坑的就是十字悲歌,卡姆比任何人都清楚欧克西亚斯氏族必定是十分看重法兰的,否则绝不可能安排蕾莉亲自接待他……可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怎么欧克西亚斯氏族一副撒手不管的模样?
卡姆不知道法兰和蕾莉之间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如今看来辞退法兰事小,破坏十字悲歌的计划事大,他可不想事后被欧克西亚斯氏族的人找上门来算后账——那是要死人的。
“法兰你可害苦我了!”卡姆面无表情,但心里已经把那家伙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让我来给你收拾,难怪军部像踢皮球一样把你这混蛋塞进学院里面来!”
然而校董们的讨论已经接近尾声,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到卡姆身上,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这种坐如针毡的感觉,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必须得拿主意了。
卡姆推开面前的红茶站起来,深吸一口气正要说话,会议室的门却被人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推门而入者,但没人认识她,于是有校董皱着眉头问:“你是谁?”
卡姆倒是认识来者,他介绍道:“她是魔法实战课的学生缇丽斯,也是此次追捕邪法师的行动中负伤最重的两人之一,另一个重伤的学生是她的弟弟索林。”
“谁叫她来的?”那位校董环顾四周,然而没人回应。
“是我自己来的。”缇丽斯一边喘息一边说,她身上还穿着浅蓝色的条纹病号服,脸上隐约可见细汗,明显是跑来的,由于伤病未愈就剧烈运动,因此嘴唇也有些泛白。
“出去。”校董脸色立马阴沉下来:“这里是默西亚圣学院校董会议,身为学生你是没有资格参与或者旁听的,你这是要造反吗?”
“我听说你们要辞退法兰。”缇丽斯并不理会校董的质问,她转头看着卡姆:“院长,请不要辞退他!”
卡姆设想过许多关于此事的处理方案,也猜想过会有什么人来为法兰求情,唯独没料到最后闯进会议厅替法兰说话的人居然是缇丽斯,按理说法兰被辞退的话,她应该是举双手赞成的那个人才对。
“关于法兰的处理结果还在讨论之中,尚无定论。”卡姆摇了摇头,缇丽斯只是一个寒门学生,既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也不认识任何的达官显贵,她的态度在这场决定法兰去留的讨论之中毫无价值:“你先回紫薰馆吧养伤吧,出了结果我会通知你们的,如果真的要辞退法兰,我也会物色一名优秀的魔法实战课教官任职,不会耽误你们的课程。”
“法兰他没有做错什么。”缇丽斯却不肯离开,她说。
“法兰有没有做错,我们自然会讨论,你说了可不算数。”校董脸色愈发难看,他没想到一个不知名的学生也敢当面顶撞校董会:“此事与你无关,立刻离开这里。”
“可这件事应该由我担责。”缇丽斯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继续说:“是我违背了他的要求,私自鼓动其他学生跟踪邪法师,造成这样的后果是我的过错,你们不该惩罚法兰。”
那名校董怒极反笑:“卡姆刚才提到了你的名字,我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你是烈士之女,因此军部特批允许你和你弟弟入读默西亚圣学院,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妄为,这座学院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我没有撒野,我只是希望你们公正地处理这件事,不要冤枉无辜!”缇丽斯说。
“你还是个孩子,你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校董微微摇头:“你知不知道刚才那番话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单是违背教官命令鼓动其他学生这一条就足够你被逐出学院,你将失去良好的教学条件,失去未来的一切前程,不仅如此你可能还会面临其他学生家长的控诉,等着你的是牢狱之灾!即便如此,你还是打算替法兰顶罪吗?”
缇丽斯微微犹豫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动摇,但随后她还是说:“我没有替任何人顶罪,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如果你们要处罚我的话,我愿意承担后果。”
“好。”校董冷笑,转头看着卡姆:“你都听见了?既然她主动认罚,法兰的事情咱们可以先搁置下来,先处理这个目无法纪的学生吧!”
“这……”卡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对缇丽斯使眼色,没想到后者像是睁眼瞎一样视若无睹,还主动揽下罪责,这下他也没理由替缇丽斯辩驳了。
“等等。”一直没有说话的欧克西亚斯氏族代表忽然开口了,他看着缇丽斯:“你叫缇丽斯?”
“是我。”缇丽斯说。
“大小姐说过缇丽斯是个好姐姐,她不希望缇丽斯因此事受罚,剩下的事各位看着办吧。”欧克西亚斯氏族代表淡淡地说,然后他居然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厅。
校董会议厅内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没话可说,欧克西亚斯氏族代表口中的“大小姐”自然是指那位声名赫赫的书姬蕾莉,那可是十字悲歌家的核心成员,忤逆她的意思无异于跟十字悲歌为敌。
卡姆反而松了一口气,事情至此总算是有了解决办法,接下来只需要把所有过错一股脑推给缇丽斯就好,反正有蕾莉放话给她当靠山,谁还敢找缇丽斯的麻烦?
最尴尬的莫属那位问罪的校董,他此时汗如雨下,看起来比狂奔而来的缇丽斯还疲惫,他干咳了两声:“这个……我身体抱恙,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大家决定了,我先行一步。”
说完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是看那副急匆匆的模样更像是逃跑。
“院长?”缇丽斯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这事……”
“什么事?”卡姆耸了耸肩:“已经没事了,你先回紫薰馆好好养着吧,晚饭记得吃好一点,不然要是书姬怪罪下来,我也很难交代。”
卡姆刻意强调了“书姬怪罪”这四个字,其余校董自然心知肚明,大家互相看上一眼,都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