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蜘蛛的办公室是法兰平生所见最脏乱的地方之一，各式各样的卷宗文书铺满地面让人找不到能够落脚的空隙，一块黑板上贴着许多的照片和画像，看起来似乎都是各类犯罪嫌疑人的面孔。
唯一还算整洁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个盘子，里面盛着的披萨散发着可疑的气味，法兰甚至亲眼看见一只蟑螂从盘子旁边的咖啡杯里爬出来。
法兰有些揶揄地看了一眼穿戴整齐的黑蜘蛛，杂乱无章的办公室布置与一丝不苟的外表形成了鲜明对比，用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来形容这家伙绝不过分。
“喝咖啡吗？”黑蜘蛛并没有看出法兰的抗拒，很热情地拿起那个被蟑螂爬过的咖啡杯招待他。
“不必了。”法兰摇了摇头，走到那块黑板前面，细细端详那些犯罪者，发现照片与画像下面还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他顺嘴读了出来：“查理德·纳尔特，非贵族，三十一岁，男性，白种人，单身，独居于赛丽德大街二十三号，嗜酒，好赌，查实欠下大笔高利贷，但无力偿还……”
“这家伙我盯上他快半个月了。”黑蜘蛛一边收拾那块过期披萨一边说：“差不多可以收网了。”
“他犯了什么罪？”法兰问。
“目前什么罪也没有。”黑蜘蛛说。
“那你为什么要调查他？”法兰皱起眉头：“恐怕任何一个守法的公民都不会喜欢被警部查得连内裤款式都暴露无遗。”
“预测性犯罪侧写。”黑蜘蛛笑了笑，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翻出一份文书：“只有下乘的搜查官才会在案发后才开始调查，而我喜欢在那些潜在的罪犯进行犯罪以前就开始搜集他们的个人信息，这样他们一旦犯案我就能在三个小时之内将他抓捕结案……你瞧，我连他的犯罪报告都写好了，只等这家伙因为黑道催债被逼去抢劫。”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潜在罪犯？或者说你为什么能肯定他们一定会犯罪？”
“我无法绝对肯定他们会变成罪犯。”黑蜘蛛平静地说：“但我相信有备无患，因为人是一种有劣根性的生物，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罪犯，只是有些人概率更高。”
“所以你就预先对这些人进行调查，即便他们什么过错也没有？”法兰挑了挑眉：“就因为他们‘概率更高’？是不是有点不尊重人权？”
“哈哈，人权？”黑蜘蛛张开手，仰头大笑：“我亲爱的朋友，这里可是诺门格啊，绝大多数人在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贴上了标签划分好了社会阶级，在这样的地方连你我都没有资格去谈人权，更别说这些下等人了……预测性犯罪侧写的确不是百发百中，但准确率至少也有七成以上，你看到的那些人即便现在不是罪犯，以后也会是，我只不过是提前给他们安排好行程罢了。”
“我从不觉得人有高低贵贱之分。”法兰说：“既然你知道这类人更有可能犯罪，为什么不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人都有从善之心，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大多数人都不会选择铤而走险。”
黑蜘蛛摇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这里是诺门格，很多时候咱们连自己都拯救不了更别说去帮助别人了，与其对每个潜在罪犯进行人道主义关怀，还不如提前做好调查等他们犯罪……我还指望着靠他们升官发财呢。”
法兰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而且黑蜘蛛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站在权力场中央的永远是少数人，而那部分人在制定规则时不会向他们眼中的“下等人”倾斜。
“放下你忧国忧民的心思，咱们今天可不是来讨论社会制度的弊端。”黑蜘蛛将另外一个抽屉拉开，取出几份文书递给法兰：“这些就是那三个邪法师的口供。”
法兰接过口供读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我觉得他们认罪态度极好，这不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罪行全部招供了吗？连毁尸或藏尸地点、犯罪证据、犯罪动机都全部交代了，凭借这份口供拿去结案完全没有问题。”
“表面上来看的确如此，这些口供没有任何漏洞，所有细节都很充分。”黑蜘蛛说：“但正因为他们的口供太过完美，所以我反而难以就此结案。”
“为什么？”
“通常来说一个杀人犯尤其是邪法师这类连续杀人犯都不会把自己所杀的每一个人都记得如此详细。”黑蜘蛛说：“一份大体合理但细节不清晰的口供才是正常的，谁会像写日记一样把自己的犯罪过程记录得如此详尽？除非……”
“除非他们早就预想到自己会落网，一开始就准备好了一份完美的供述。”法兰明白了黑蜘蛛的意思。
“没错。”黑蜘蛛说：“邪法师都是死罪，预先给自己准备口供原本没有意义，但如果他们还有其他同伙就不一样了，所以我认为他们在试图为别人揽罪，掩盖更大的罪行。”
“这只是你的猜测，按理说你还是可以依靠这份口供结案，没必要节外生枝。”法兰说：“我可没看出你是一个如此尽职尽责的搜查官。”
“哈哈，你说得对。”黑蜘蛛摊了摊手，露出苦笑：“但问题是这件案子太受关注，甚至连蕾莉都亲自过问，她是什么样的人物你比我更清楚，这些口供万一被她看到，难道你觉得我可以糊弄过关？”
法兰沉默了，连黑蜘蛛和他都能看出有问题的口供自然不可能瞒得过蕾莉的眼睛。
“解决问题和查明真相是截然不同的两件事。”黑蜘蛛说：“打个比喻，有人丢了一百枚金币，追查真相的人想知道钱到底存不存在、有没有丢、谁是窃贼，解决问题的人则想变出一百枚金币让大家都满意，至于这些金币从何而来由谁提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问题就是我可以拿这份口供‘解决问题’，但蕾莉想要的却是‘查明真相’。”
“你不如把这个麻烦抛给蕾莉，她肯定有办法查明真相。”法兰笑着说。
“凭借蕾莉的才智和欧克西亚斯氏族的实力自然能够找到真相。”黑蜘蛛没听出这是法兰的玩笑话，而是很认真地解释道：“但这种小事如果也要让她来处理的话，那咱们就失去利用价值了，在权力场上最重要的就是保持自身价值，就算想当一枚棋子也得有当棋子的资格才行……一旦失去价值就是弃子，你想知道那些大人物如何对待弃子吗？反正我不想。”
法兰不觉得自己是棋子，天底下不会有像他这么“不听话”的棋子，但他也被这个有些离奇的案子勾起了兴趣：“我也不想，那咱们就去‘查明真相’吧。”
“你有办法了？”黑蜘蛛眼前一亮。
“没有。”法兰摇头：“带我去重审那三名邪法师，既然问题出自他们，那么真相也得从他们那里开始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