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走出方堡时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
灰蒙蒙的厚重云层像是一层铁幕笼罩在城市上空,丝丝缕缕的细雨将天与地连结起来,空气中满是雨水特有的潮湿味道,雨帘为万事万物披上了朦胧的纱幕。
更糟糕的是雨势很快就变大了,雨丝变成了雨滴,用整个苍穹积攒的雨终于在这一刻坠落,像是有一道无形的闸门在天穹上洞开,暴雨倾盆而下。
法兰环顾街道上的行人们,熙熙攘攘的大街在一瞬间变得空旷起来,人们挤在街边的各种店铺里,埋怨着这场不合时宜的大雨。他们之中有居住在内圈的贵族豪绅,也有从外圈而来的平民商贾,只有在这一刻身份的区别才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无论是贫是富都只能选择在屋檐下避雨。
几步之遥,街道正中走过的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大家笑着猜测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竟然这么不识相地和老天斗气,既然雨势这么大那显然是阵雨,只要在路边等上一会儿或许就会停歇,何必急着那半个钟头的时间?
法兰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大街上前行,他一步步在雨中走过,任由滂沱的暴雨将他的衣衫浸透。他的腰背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虽然已经远离了战火,但他仍然以军人的标准要求自己,水珠顺着黑色的头发滑落,在那对幽深的瞳上划出流星般的倒影。
“你好像很失望。”诺露尔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地响起,她是感知情绪的专家,法兰的心情瞒不过她:“你是对这座城市感到失望?还是对不信任你的黑蜘蛛感到失望?亦或者是对无法改变这一切的自己感到失望?”
“我不知道,因为我不能理解……”法兰老老实实地回答,只有在对诺露尔的时候他才会放下心防,直言心中所想:“权势对于人们来说就真的如此重要吗?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为己谋私在大家看来惺忪平常,而惩恶扬善却会沦为笑柄?是我想错了吗?”
诺露尔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斟酌应该如何回答,然后她说:“你没有错,正义感是种难能可贵的品质,拥有它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但黑蜘蛛也没有错,他说得对,利益才是维持这座城市运行的尺码,你这种不考虑自身得失的思考方式在他看来确实很另类,以致于被认为别有所图也并不奇怪。”
“我没错,他也没错,那么出错的到底是什么?”法兰问。
“是人性。”诺露尔说:“人类是一种依靠掠夺起家的生物,即便经过了千年万年这一点也没有改变过。”
“你说得就好像很了解人类一样,明明自己都不是人。”法兰忍不住说。
“我虽然不是人类,但我早已看惯了人类之间的争斗与厮杀。”诺露尔说:“你若想改变这一切就要付诸毕生的努力,而且不一定会有结果。”
“我不想改变。”法兰摇了摇头:“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怀苍生的大英雄,目之所及的可以管一管,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兴趣了……和这个世界相比,我一个人的力量太过渺小,或许只有真正的神明才能改变世界运行的铁则。”
“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诺露尔说:“黑蜘蛛不愿意相信你的说辞,但镜面人的袭击却迫在眉睫,你毕竟孤身一人,总不能全都亲力亲为,如果没有诺门格高层的帮助是很难将这伙邪法师一网打尽的。”
“我得去见蕾莉。”法兰说:“既然她说这是欧克西亚斯氏族给我的考验,那她就不能置身事外。”
“你就不怕欧克西亚斯氏族因此降低对你的评价?虽说他们不可信,但眼下你还是需要借助他们的影响力。”诺露尔问:“十字悲歌内部恐怕不是铁板一块,蕾莉也不可能事事做主,这样下去如果再失去十字悲歌的信任,那么导致北境大败的真凶就无从查起了。”
“我既然为这件事回到帝都,那就总会让它水落石出。”法兰深吸一口气说:“而在此之前,我不会对‘目之所及’的事视而不见。”
打定主意之后法兰折道去了刺荆花庄园,之前是与卡姆坐炼金礼车取得,所以他其实并不知道十字悲歌的领邸在哪里,不过鉴于欧克西亚斯氏族在帝都如雷贯耳的声势,稍一打听就能够找到方向。
“之前在前线用不上金币,但我现在开始觉得赚点钱也不是坏事。”法兰沿着街道一路小跑:“等有钱之后一定要买辆炼金礼车。”
“你要是有钱还是先买把雨伞吧。”诺露尔不咸不淡地说:“你这副样子活像一只落汤鸡,十字悲歌家可不是难民收容所,万一蕾莉因此不肯见你就糟糕了。”
“她不是那种人。”
“你又怎么知道她不是?”
“蕾莉的眼睛里藏着野心,通常来说有野心的人都不会在意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她是欧克西亚斯家的大小姐,说不定还赏我一套干净的衣服呢。”
“叱咤北境的常胜将军、勇猛无畏的王牌军团长法兰先生什么时候沦落到和乞丐一个心态了?”
“军团长也是要吃饭的……我反倒是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小心眼了。”
“不用你管。”
一路上与诺露尔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法兰很快就赶到了刺荆花庄园门外,这里还是往日的模样,高大宽阔的铁门敞开着,身着华服的族卫队士兵即便在暴雨中也站得有如标杆。
“我要见蕾莉·朵拉维尔·欧克西亚斯,麻烦你通报一下。”法兰在门口徘徊了一会,觉得直接闯进去怕是不太礼貌,但迟迟没有侍从理会他,于是只能跟站岗的士兵搭话。
族卫队士兵斜着眼睛看了一眼法兰,没有说话。
“我是法兰·赫提斯,要见蕾莉。”法兰以为对方没听见,于是重复了一遍。
族卫队士兵终于有了反应,他冷冷注视着法兰:“我对你是谁没有兴趣,但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伟大的欧克西亚斯氏族只会召见来宾,从不接受拜访。”
法兰愣住了,他哭笑不得地转头离开,然后意识到自己搞错了一件事——即便是诺门格里的青年才俊们也只有在受到邀请后才得以进入刺荆花庄园,而以他目前的身份想见欧克西亚斯氏族的核心成员无异于天方夜谭。
没有权力在这座城市里好像真的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