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那帮情报探子的过程十分顺利,这些人鱼龙混杂,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惜命如金,一旦感觉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恨不得能把脑子里的情报全供出来,间中还不忘互相出卖,把同行乃至霍克顿的各种底细一并翻出来。
这并不出乎蕾莉的预料,如果这些家伙个个守口如瓶那才奇怪,以霍克顿的本事可没法在帝都里训练一批死士,这些人出于利益为霍克顿办事,自然也会出于利益把霍克顿卖个干干净净。
霍克顿在地牢外听到手下们的供词,气得脸色泛青却又无话可说,这些人是他情报网的重要组成部分,即便他被出卖也不得不忍气吞声,因为以后他如果还想当诺门格最大的情报贩子就还得仰仗这些人的出力。
蕾莉对霍克顿的诸多秘密不感兴趣,她关心的只是绑架案本身,即便如此她仍然很有耐心地听每一个探子吐露情报,哪怕这些消息对她来说毫无价值。
“为什么要这样问话?”待蕾莉从一间地牢里出来时法兰低声问她:“你直接问关于梦瞳的事情不就行了?照你这么漫无目的地问下去至少要浪费咱们一个小时的时间。”
“时间虽然宝贵,但更重要的是确保线索的可信度,要知道诺门格不比战场,按照你那套直来直往的问话方式是行不通的。”蕾莉摇了摇头解释道,她并不准备改变审问方式:“在审问过程中暴露自己的意图是大忌,受审者很可能因此坐地起价对我提条件或者隐瞒真相,那样的话才是真的在浪费时间……更重要的是这些探子根本不知道关于梦瞳的事,可能会因此遗漏一些重要信息误导我的判断,所以我要尽可能全面地获取情报,然后再从中挑选有价值的线索。”
法兰无话可说,蕾莉在审问之道上显然更有经验,无愧于在诺门格权力场上大放异彩的书姬之名。
问话完毕时已经是将近两个小时之后,蕾莉皱着秀眉回到地牢走廊尽头的那张木桌边,霍克顿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毕竟无论是洛奇还是缇丽斯对他来说都八竿子打不着边,要不是欠法兰人情又迫于欧克西亚斯家的权势,他怕是早就回自己的酒馆潇洒去了。
“有线索了吗?”法兰站起来问道,在盘问过最初的几个人之后他也和霍克顿一起在外面等待,毕竟审问探子的事还是由蕾莉来做更好。
蕾莉点点头,眉头仍然紧蹙着,显然有什么事令她感到十分不解。
“怎么了?”法兰追问。
蕾莉摇摇头不肯立刻回答,她敲了敲桌子唤醒霍克顿,然后对后者说:“我和法兰继续追查,你就在这里等着,也可以继续审问你手下的那些探子,如果有新的线索就告诉狱卒,他们自然会设法把情报传递给我……此事算你帮我一次,十字悲歌不会亏待你。”
霍克顿哪敢说不,当然是一个劲地点头。
接着蕾莉与法兰一同离开地牢,她安排了一辆炼金礼车,自己率先坐进去,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法兰跟她走一趟。
法兰坐进车内,在低沉的轰鸣声中炼金礼车被发动,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很快就驶离刺荆花庄园,一路出了内圈和外圈城门,朝着郊外前进。
“咱们这是去哪里?”法兰问。
“黑狱。”蕾莉脸色阴沉,她端详着自己的手指,伸开然后又握拢,显得心事重重。
“咱们这次合作是你提出来的,如果你再这样把话藏着掖着不肯把话直说,那我就立刻下车。”法兰说,手已经按在了车门上,从高速行驶的炼金礼车上跳下去十分危险,但对一位魔导师来说却不值一提。
“我答应的事不会食言,只是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说。”蕾莉摆了摆手,轻声叹息:“这次的绑架案起因果然在我。”
“此话怎讲?”
“刚刚我审问过所有探子,他们虽然没有看到梦瞳持有者,但却在今天清晨确认到先后两驾马车驶离诺门格,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洛奇和缇丽斯已经被转移到帝都以外了。”
“每天出入诺门格的马车数不胜数,为什么偏偏是那两驾?”
“因为那两驾马车属于法斯兰家族,寻常马车会受到卫兵的盘查,如果车上藏了人绝对瞒不过去,只有属于贵族的车驾才能进出自由。”
“那咱们不去找这个什么法斯兰家族却跑去黑狱做什么?”
“因为法斯兰家族名存实亡,十字悲歌对它的蚕食从一百年前就开始了,从它所掌握的权力到它的家产,都被十字悲歌一一接手,包括刺荆花庄园原本也是属于法斯兰家族,名义上被变卖给欧克西亚斯氏族,但实际上我们一分钱都没花。”蕾莉说:“自我接手十字悲歌的许多事宜后就一直在推动吞并法斯兰家族的进程,但这家族是块难啃的石头,即便已经失去了东山再起的资本却仍然不肯向十字悲歌低头,所以我就下令将法斯兰全族血脉关进了黑狱。”
“为什么一定要吞并法斯兰家族?他们明明已经一无所有。”法兰对此有些不解:“你不像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将法斯兰家族灭门?现在我倒确实有点想这么做。”蕾莉说:“法斯兰家族虽然不及十字悲歌的权势,但它却在神圣教廷的宗教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历史上曾经有数位教皇和十几名红衣主教出自法斯兰家……我看重的就是这一点。”
“什么意思?”法兰对权力场上的事不甚了解:“法斯兰家历史上的教皇关十字悲歌什么事?”
“你听说过名与实的说法吗?”蕾莉说:“名声若大于实力,人们会说此人欺世盗名,实力若大于名声,人们便会说此人狼子野心,唯有二者齐头并进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如今欧克西亚斯氏族的‘实’已经超过了‘名’,所以才会引得人人自危,对我们忌惮莫深。”
“所有人都害怕十字悲歌,这样不好吗?”法兰不太明白蕾莉为什么会在意这个,在前线打仗的时候他巴不得把对手吓得屁滚尿流。
“畏惧是一时的,而当这份畏惧达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变成憎恨,诺门格将容不下十字悲歌的存在,到时候我族将面临各大家族的联手打压,若我们还想在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需要更大的‘名’作为容器。”蕾莉解释道:“所以法斯兰家族就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能吞并法斯兰家,我就能借名起实。”
“这么说是法斯兰家族想报复十字悲歌?可他们明明都被关进了黑狱,为什么还能生事?”法兰问。
“所以我说起因在我,其实至今为止还有一名法斯兰后裔没有入狱。”蕾莉说:“弗里特·波尔金·法斯兰,他是法斯兰家主的小儿子,我留下他作为法斯兰家的现任主事者。本意是想着既然法斯兰家不肯服从,那我就斩断其枝干,以这个弗里特为根苗再造一个新的法斯兰家族。”
“好谋划。”法兰啧啧有声:“结果却被自己留下的蛇给咬了手?那你应该先抓住他。”
“我已经遣人去了他家,但对此不抱希望,弗里特不是傻子,他敢做这种事肯定已经设法逃走。”蕾莉咬着嘴唇说:“可我想不明白,弗里特不过是我圈养在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甚至连羽翼都被我削断,他全家上下连扫地的女仆都是我安排的眼线,这样的人怎么会还有反扑的余地?”
“所以你觉得只能从法斯兰家的其他人入手?”法兰问。
“嗯。”蕾莉点点头:“我知道的已经说完了,离黑狱还有一段路程,让我睡一会。”
说完蕾莉竟然真的合上了眼睛,她入睡很快,不一会呼吸就变得绵长。法兰原本还有几个细节问题想追问,看她这副样子又不太好意思开口了,失踪案发生在昨天,蕾莉肯定是彻夜未眠一直忙到了现在,所以才会如此疲惫。
蕾莉倚在车门一侧,身体蜷缩起来,纤长的睫毛如羽翼般垂下,柔软的嘴唇抿起来,偶尔轻轻地开阖,像是无声的梦呓,直到这一刻她才更像一个小女孩该有的样子。
法兰惊讶于这个城府深厚不亚于老人的女孩子竟然会在自己这个敌友难明的家伙面前入睡,却又忍不住对她感到同情——在十字悲歌那样的家族里,作为掌权者如果不具备这样的心术恐怕活不过三天,而蕾莉自己到底愿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呢?这个答案或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他望向车窗外,此时天色渐暗,浓墨般的乌云遮天蔽日,预示一场暴风雨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