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蕾莉快步远去的背影,法兰的手指在蕾莉一拳砸出来的裂缝上抚过,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觉得蕾莉刚才说的那些话有几成可信度?”法兰询问诺露尔的意见。
“五成。”诺露尔直言不讳。
“哦?你居然觉得她有一半的话都在说谎吗?”法兰有些讶异,他猜到蕾莉没有对他说实话,但没想到里面居然藏了这么多谎言:“哪五成可信?”
“关于‘名与实’那部分是可信的,这场宴会的确是你的机会,你要借此获取足够的‘名’,让大半个帝都记住你的名字,因为没有人会容忍一个无名之辈坐上军部副总长的位置。”诺露尔说:“帝都局势越是复杂那个军部的奸细就会藏得越深,你得抓紧时间获得权柄,把他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那你觉得哪些部分是蕾莉在说谎?”法兰问。
“蕾莉的话看似合理,但细思之下其实自相矛盾,她说这场宴会是各大家族为了稳定局势而举办的联姻会,这一点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可是欧克西亚斯氏族的选择却非常可疑。”诺露尔说:“当今所有家族之中单论声势恐怕没有谁能跟如今的十字悲歌相提并论,换言之想要稳定局面的话十字悲歌与外族的联姻势在必行,但蕾莉竟然有办法说服家族高层将联姻对象改选为你,这不是很奇怪吗?”
“确实可疑。”法兰点点头,不得不承认诺露尔所说很有道理:“我入赘十字悲歌对缓解帝都的紧张局面没有任何帮助,另外一旦我就任军部副总长的话更像是欧克西亚斯氏族在借机独揽军权,这反而会加剧十字悲歌与其他家族的矛盾。”
“所以很明显,蕾莉嘴上说十字悲歌打算稳定帝都局势,可实际上他们根本不担心这个,甚至还颇为期待。”诺露尔的语气越发严肃:“十字悲歌居然连引发内战都不在乎了,你设想一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一直以来各大家族之间都维系着微妙的平衡,多方势力互相牵制,让这个国家不至于变成一言堂。”法兰说:“你的意思是说十字悲歌想要打破这份制衡,在真正意义上一手遮天,独掌所有权力?”
“每个家族都想这么做,而十字悲歌离目标已经非常接近了。”诺露尔说。
法兰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回到诺门格以来他对这个国家的掌权者们越来越失望,早已不在乎由谁来领导国家,十字悲歌也好,其他家族也罢,在他看来都是一丘之貉。
“所以这才是蕾莉不愿意外嫁的根本原因。”诺露尔继续说:“十字悲歌将有大动作,一旦成功就会抵达三百年来梦寐以求的顶峰,而蕾莉无疑是年轻一辈中最具潜力的一位。当代主母一旦退位,蕾莉就会成为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女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当然不甘心把即将到手的大权拱手让人。”
“可当代主母为什么要跟蕾莉作对?无论是武力还是谋略,蕾莉都称得上顶尖,由这样的人接手十字悲歌是最好的选择,此时外嫁蕾莉无异于自断臂膀。”法兰说。
“我很早之前就说过了,十字悲歌内部也不见得就是铁板一块,他们的意见并不统一,既有蕾莉这样渴望独揽军政大权的激进派,或许也有希望维持现状的保守派。”诺露尔说。
“你觉得当代主母是保守派?所以她才想外嫁蕾莉,为此甚至不惜自折羽翼?”法兰问。
“应该是这样了。”诺露尔说:“对于十字悲歌来说,登临绝顶所要面对的困难可不止是其他家族,更是来自内部的矛盾。”
“那对于蕾莉来说,和我成婚有助于缓解内部矛盾吗?”法兰又问。
“无益,那样只会激化矛盾。”诺露尔说:“如果你入赘十字悲歌,就等于彻底断了保守派外嫁蕾莉的念头,激进派和保守派的冲突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可蕾莉说过要当主母必须终生不能婚嫁。”法兰说。
“规矩由人定下,也能由人更改,况且蕾莉只要巩固了自己在十字悲歌内部的主导地位,就算她不当主母又如何?到时候只需要扶持一个傀儡主母就是了。”诺露尔说:“唯有外嫁成为其他家族的一分子才会真正削去蕾莉在家族中的影响力,而我猜这就是当下两派的争斗重点。”
“演技!全是演技!蕾莉还真会给我下套!”虽然心里早就知道蕾莉肯定不甘心嫁人,但法兰没想到她的手段居然如此狠辣,他忍不住苦笑一声:“换言之如果我要是真的迎娶蕾莉就等于彻底得罪了保守派,她是打算把我架在火上烤,让我去背这口引发十字悲歌内斗的黑锅。”
诺露尔说:“你要是觉得自己的命够硬脸皮够厚,也可以考虑去和蕾莉订婚,到时候你不仅是十字悲歌保守派的敌人,也是整个帝都之内大部分青年才俊的敌人,因为事实正如她所说的一样,诺门格里想娶她的人数不胜数。”
法兰叹了口气,在回到帝都之前他就预料到这是一淌泥沼,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如此复杂,他无意涉入这些大家族之间的争斗,如今却已经身不由己。
仔细想想,万恶之源果然还是蕾莉,正是她借帮助法兰追查真相为由把他一步步引入权力旋涡的最中心。
“我就知道这小丫头没这么好心,说什么互惠互利的交易,到头来全在给老子挖坑!欺负老实人有意思吗!?”法兰呸了一声。
能把一个征战北境的军团长兼魔导师逼得自称老实人,真不知是蕾莉的本事还是法兰的悲哀,他很清楚如今已经到了进退维谷的时候,往前走是摆明了是深渊万丈,但往后走没准也会掉进蕾莉的圈套。
“我早就跟你说过蕾莉很危险……”诺露尔旧事重提:“如蕾莉那般恋栈权位的人,你指望她替你考虑周到无异于自欺欺人。”
“可你没说过不能跟她合作。”法兰说:“再这么下去,逼急了我才不管什么元素君主,冲进军部用禁咒轰个底朝天,总能把那个该死的内奸给埋了。”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诺露尔哼了一声,她知道法兰说的是气话,却忍不住针锋相对:“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元素君主虽然监控诺门格的魔能波动,但他赶到现场总归需要时间,在那之前足够你把军部夷为平地。”
法兰哑口无言,只能缓和语气:“那你觉得现在我该怎么办?”
“事情并非没有缓和的余地,看样子蕾莉也不想真的把你逼得在诺门格大杀四方,她不是给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吗?”诺露尔说。
“另选一个家族的千金缔结婚约?”法兰可一点都不觉得这算是解决办法:“先不论我个人非常反感这种将婚姻当做政治筹码的行为,可其他家族又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蕾莉说得一点都没错,我如今只是个在默西亚圣学院里任职的教官,每月薪资五个金币不到,唯一的权力就是在那些学生的期末成绩鉴定书上写合格或者不合格!”
“你可以选择的未必是家族千金。”诺露尔说:“别忘了这场宴会名义上的举办者是谁,在那些待嫁的女孩子之中恰恰就有一人并不要求权势背景。”
“你是说……雷尔斯皇帝的二公主赛丽嘉?”法兰皱眉:“这能行吗?”
“为什么不行?”诺露尔反问:“按照蕾莉的‘名与实’的说法来看,她有名而无实,你有实而无名,你们两人正好互相补全,天造地设的一对。”
“真难得,你居然对我跟其他女孩子订婚一点意见都没有,还这么积极地出谋划策。”法兰说。
“我为什么要有意见?”诺露尔冷笑一声:“你和谁订婚都是你自己的事,而且与赛丽嘉缔结婚约对你有益无害,这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另外我们之间的契约可不是人类一纸婚约就可以比拟的关系,还是说你很希望我吃醋?”
“我没这个意思。”法兰立马说。
“那我也没这个意思。”诺露尔说。
脑内意识的交流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中,过了一会儿法兰忽然笑了,他不住地摇头,觉得自己刚刚的样子真是太过幼稚。
“放心吧,我与雷尔斯二公主之间只会有婚约而无婚姻,借她之名助我铲除军部内奸为北境将士昭雪后我就会解除婚约。”法兰深吸一口气说:“我无意贪恋权位,更不准备将毕生投入权力场的争斗之中,这一点我会跟她说清楚的。”
诺露尔隔了很久才问:“为什么要跟我解释这个?”
法兰说:“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
诺露尔没有再说话。
此时赴宴的宾客大多已经赶到会场,一名侍者走过来恭谨地致礼,示意法兰随他入场。
侍者推开厚重的楠木大门,纯金色调的宽阔大厅映入法兰的眼帘,纸醉金迷的豪奢气息扑面而来,法兰略一犹豫就迈步走进去。
在那个瞬间,他似乎听到了诺露尔的声音,像是确有其事,又像是他的幻听: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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