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提出主题的氏族是阿尔达诺亚,相较于十字悲歌这种建国之初就存在的庞然大物来说,它显得十分年轻,据卡姆说是近百年来才逐渐崛起的门阀。
阿尔达诺亚氏族所掌握的主要是教权,当代教皇就出自该门阀,而在十字悲歌拔除法斯兰家族之后,阿尔达诺亚氏族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它迅速占据了法斯兰家原本在元老院的席位,因此单论在元老院的话语权来说,阿尔达诺亚氏族仅次于十字悲歌。
所以阿尔达诺亚家给出的主题是“神学”,这倒是不太让人意外,而竞争者大多也都是神官,看样子阿尔达诺亚家铁了心要在教权上做到极致了。
中间的空地被让出来作为神官们辩论神学的“战场”,看着他们口沫横飞的样子,法兰唏嘘不已,这些神官的发言玄之又玄,上及开天辟地,下及纲常伦理,到了他们嘴里全都是女神的功劳,听得他一头雾水。
“你信教吗?”法兰转头去问卡姆。
“信。”卡姆指了指领子上的银色十字章:“我有中级神官的职称呢。”
“你真信?你觉得女神缇兰真的存在?”法兰有些诧异,卡姆为人油滑之极,一点都看不出是个有信仰的人。
卡姆笑了,他耸了一下肩膀,很人性化地回答了法兰的问题。
“所以你其实并不相信女神存在,你这样的人也能当神官吗?”法兰问:“我还以为神官都打心底里觉得人类是被女神缇兰变出来的。”
“这个问题很复杂。”卡姆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炼金学及许多自然学科的研究都表明人类是从相当低等的生物进化而来,但神官们依然会宣传人类被女神创造,因为教廷需要信仰,它能巩固帝国的统治力,而神官也需要神学,它能让他们步步高升。”
“神学到底是什么?”法兰问。
“神学就是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理论体系,你相信女神的话就会觉得它逻辑完整,能够解释一切难题……但如果你不相信女神那神学就是一堆屁话。”卡姆说:“可是屁话也是有规律的,神学有自己的审美方式,外人不能理解,内行人却可以借此分出高下。神官正是为此而生,他们毕生钻研神学然后依靠它来实现自我价值,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与你我并无不同,只是涉猎领域不同罢了。”
“不愧是教育家,你这个答案比教科书还标准。”即便是法兰也挑不出卡姆这番话的漏洞。
“因为我已经对无数个人解释过这个问题。”卡姆说:“在出任校长职位以前,我就是专门教神学的老师。”
“那你说说看他们谁会赢?”法兰指了指场上正在唇枪舌剑的几名神官,此时他们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阶段,大部分竞争对手被淘汰,剩下的人都觉得自己能够赢下这场胜负。
距离一步登天就只差一步了,任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变得激动,每个人都不肯退缩,他们的争论看起来无边无际,法兰怀疑要是给他们各发一把剑,马上就会有人血溅当场。
“都赢不了。”卡姆摇头:“倒不是说他们水平不够,只是阿尔达诺亚氏族早就决定好跟席琳氏族联姻,你看见站在角落的那名神官了吗?他从小就跟着红衣主教学习,神学辩论对他来说就像喝水一样简单。”卡姆指了指某人:“他是席琳氏族的一个远房少爷,但他一直都没有参与争论,而是在边上冷眼旁观,等到只剩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出手。”
“这也太卑鄙了。”法兰哼了一声。
“权力场上哪有什么卑鄙与否?”卡姆说:“赢家都是光荣的,而且事后被击败的神官还会将这件事传为美谈,因为他得罪不起阿尔达诺亚氏族或者席琳氏族。”
“我出去透透气。”一念至此,法兰顿时意兴阑珊,不想再看一场早就决定好结果的比试。
“喂!你不会是想溜吧!”卡姆赶紧抓住法兰的衣袖,他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要是让法兰一走了之,他事后该怎么跟欧克西亚斯家交代?
“我不会跑,只是这里太无聊,我到外面散散心罢了。”法兰苦笑:“我会在需要我登场的时候回来。”
卡姆自知拦不住一个魔导师,但十字悲歌更不好惹,他只能可怜兮兮地看了法兰一眼:“你可得说话算话,我这颗脑袋会不会搬家就取决于你了。”
“放心吧,你的脑袋会好好的待在原本的位置。”法兰笑了一声站起来:“起码它不会因为我搬家。”
法兰轻轻推开厚重的门扉来到外面的走廊上,这里的通风条件和大厅里相比并没什么变化,但他却感觉空气变得清新起来。
走廊里空空荡荡,对于参加宴会的绝大多数人而言,今晚是决定命运的一刻,所以半刻都不会松懈,更别提出来散心了。
而法兰则不同,他从不觉得达到目的只有一种方法。
虽然同样身涉权力场,但有的人视权力为毕生所求,而有的人只把权力当作工具,二者看到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
出乎法兰意料的是走廊里竟然还有别人,那是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年轻人,对方倚靠在一扇敞开的窗边,手中的烟头微微闪烁,一头湛蓝色的长发被丝带束在脑后,多余的几丝鬓发在夜风中轻轻摆动。
察觉到了身后的脚步声,那人回头看过来,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澄澈如海水,他虽然是个男人,却有一张阴柔的面孔,缓和的脸部线条让他看起来缺乏上位者的威严。
这样的特征法兰再熟悉不过了,在诺门格里拥有蓝发蓝眼的人都只有一个姓氏,那就是欧克西亚斯。
“法兰·赫提斯,前第七军团长。”对方一开口就准确地叫出了法兰的名字和个人履历。
“嗯,是我。”法兰点点头,他对此也早就见怪不怪了,自己的资料上虽然都写着绝密,但在这些大家族成员的眼里好像跟诺门格日报上的新闻一样司空见惯:“但很遗憾我叫不出你的名字,你又是哪个欧克西亚斯?”
“我叫塞尔图斯·尤妮安·欧克西亚斯,我的朋友们都会叫我塞尔。”欧克西亚斯氏族的年轻人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
类似的笑容法兰已经在蕾莉脸上看到过多次,它只是一种社交性的面具,用来掩饰面具下的真实表情。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笑容却不同,他笑得更自然一些,完全不让人觉得生硬和突兀,虽然法兰不愿意承认自己会喜欢一个男人的笑脸,但他打心底里觉得对方笑得很好看。
“可我不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是不是只能叫你的全名?然而我记性又不太好。”法兰说。
“没关系,你也可以叫我塞尔,我这人喜欢交朋友,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朋友了。”塞尔看起来特别好说话,他从礼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烟盒,反手抽出一支香烟递给法兰:“要试试吗?采选一种特别的烟草制成,味道芬芳,对肺部没有任何伤害,而且能有效治疗哮喘和支气管炎。”
“不了,我没有抽烟的习惯。”法兰摆摆手。
“那你为什么出来?你可是今晚的重要角色,大家都说你会迎娶蕾莉。”塞尔挪了挪位置,让法兰也能和他一样靠在窗边享受清凉的夜风。
“我出来散散心,里面太闷。”法兰实话实说。
塞尔微微扬了扬眉毛,然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我也觉得里面太闷。”
接下来两个人就这么沉默地肩并肩站在窗边,面向外边的夜色,一个抽烟,而另一个抽西北风。
这种奇异的氛围并不令人尴尬,反而给法兰一种老友见面般的融洽感,有时候人与人之间就是不需要太多的废话,宁静而安详的感觉顺着夏夜的轻风流淌。
原本法兰以为这又是一个被蕾莉安排来试探自己的家伙,但事实证明并不是,这世上不会有这样简单的试探,塞尔好像真的只是和法兰一样出来散散心,顺便抽一支烟。
“我得回去了。”一支烟很快就燃尽,塞尔微微伸了个懒腰:“以后有机会的话就来刺荆花庄园找我吧,我想跟你聊聊。”
“聊什么?”法兰警觉起来,这些贵族子弟跟他聊的东西通常来说都没一件好事:“是权力场还是权力交易?抑或二者都有?”
“这两样都不聊。”塞尔微微皱眉,似乎不太理解法兰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我从来不和朋友聊政治,但我对军事颇有兴趣,如果愿意的话就跟我讲讲你行军打仗的故事吧。”
法兰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错怪塞尔了,但这是难免的,一提到十字悲歌有谁会不往权力场上联想呢?出问题的肯定不是自己,而是这个塞尔,他明明生在欧克西亚斯家,却好像对权力毫不关心,与蕾莉那样的十字悲歌族裔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概就像一筐鸡蛋里总有那么一两个开了缝,看样子即便是欧克西亚斯这样的铁腕门阀里也会有塞尔这样的怪胎。
塞尔倒是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法兰默认成了怪胎,他背过身摆了摆手,然后开门走进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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