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从来就不缺少凭着一腔热血而铸下大错的年轻人,他们不一定愚蠢,但却错误地判断了形势。在他们的世界里自己就是主角,总觉得“正义”可以打败“邪恶”,总觉得有志者事竟成。
但世界总是很残酷,鲜血淋漓的历史证明了一切,打败邪恶的往往不是正义,而是更强大的邪恶。
虽然自己的年纪也不大,但经历的事情多了之后,法兰已经不再以单纯的善恶去衡量世界,他很清楚依靠所谓的正义感什么事也办不成,在来到诺门格之后他越发确信这一点——他的对手隐藏极深,狡猾而狠毒,而即便是作为合作者的蕾莉也完全不能让人感受到丝毫安全感,他必须小心谨慎,否则一步踏错就满盘皆输。
因此法兰只能带着怜悯的目光看向克莱因,或许是见惯了那些年纪轻轻就老谋深算的怪物,像克莱因这样普通的年轻人反而显得另类起来,他还不够了解权力场的本质,所以才会犯下错误,以为一次冒险就可以解决问题。
“刚才我和蕾莉手下的对话你应该听见了吧?我的任务就是找回赛丽嘉,既然二公主已经回来了,那我也该走了。”法兰无意继续跟这两个人纠缠,站起身就准备离开。
“请你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十字悲歌的大小姐。”克莱因朝着法兰单膝跪下来,他的额角冷汗涔涔。
“我无意加害你们。”法兰摇头叹息:“但蕾莉恐怕已经知情了,虽然我不知道你之前依靠什么手段瞒过了她的契约使徒的感知,不过在刚刚那么近的距离之内,你绝对是暴露了。”
在蕾莉的契约使徒离去之前曾经朝着窗外递了一个眼神,法兰正是借此猜到了克莱因和赛丽嘉的下落,龙类的感知力远胜魔导师,世上绝不可能有人能够在几步之内瞒过氏族之主的眼睛。
“这……”克莱因心里咯噔一声,虽然从未跟蕾莉打过交道,但诺门格书姬之名响彻诺门格,他知道那绝不是个心慈手软之辈:“我、我愿意承担一切罪责,赛丽嘉与此无关,她只是、只是受我胁迫。”
法兰微微眯起眼睛,觉得克莱因比他想象中还要天真一些:“你好像还是不太明白啊……这件事要么彻底隐瞒,你二人一并脱罪,要么就被查个水落石出,你们两个谁都活不成,哪有一人担责一人免罪的道理?靠这种小把戏就想蒙混过关,你当七大家族的主事者都是傻子吗?”
“那我……我应该怎么办?”克莱因已经束手无策了,他并不认识法兰,但却只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法兰身上:“求你帮我,如果能救赛丽嘉一命,我可以、我可以……”
克莱因“我可以”了半天也没说出个结果来,他发现自己根本许诺不了任何可以打动法兰的条件。克莱因在诺门格实在算不上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更没有任何可以倚仗的背景实力,否则也犯不着铤而走险带着赛丽嘉私奔了。
许多人大概会在这时候说些肝脑涂地的效忠之词,但克莱因还没有天真到那种程度,在诺门格最不缺少的就是肝胆赤心的忠诚,更不缺少过河拆桥的背叛。
“你不必如此慌张,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法兰说。
蕾莉虽然已经知情,但她的契约使徒并没有当场把你们揪出来,仅仅只是进行暗示,所以法兰有理由相信蕾莉是打算将对这两人的处置权交给自己。
不过法兰眼下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我想知道你之前为什么能瞒过氏族之主的大范围感知。”
克莱因不知道什么是氏族之主,但这不妨碍他做出解释,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怀表放到桌上:“我猜到这场宴会上可能会有超越常识的强者出席,就算我能躲过普通人的寻找,也逃不过他们的搜索,于是提前准备好了这个东西。”
法兰拿起那块怀表,打开之后发现里面并不是表盘,而是一块闪闪发亮的红石和大量与它接驳的精密零件,他只认出了那块红石的来历:“这是贤者之石吧?依靠它能够干扰魔法师的魔能运作,破坏元素的排列……但这玩意可不好弄,不仅价值不菲,而且货源被各大家族严格控制。”
“贤者之石是我偷来的,作为炼金武装部的专业顾问,如今帝都四分之一的破魔子弹都由我亲自设计监造。在这个过程中我留存了一些多余的碎片并将它们炼化重造,最终累积成型。”克莱因说:“然后在此基础之上我发明了一种炼金装置,启动之后它可以屏蔽持有者一米之内的元素流动,虽然并不能做到真的隐身,却可以从魔导师级别的魔能感知中消失,我将它命名为‘神隐之钟’,也就是你手里的那个东西。”
“你真是天才。”法兰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十分震惊,瞒过魔导师级别的感知力度说得轻巧,做起来却难如登天,这块神隐之钟足以让克莱因在炼金工业上名垂青史。
“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克莱因说:“我拿不出更多的好处……但我已经走投无路,能帮我的只有你了。”
“这份好处已经足够了。”法兰收起神隐之钟。
在诺门格像克莱因这样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他或许过于天真,但也因此和那些权力场上的政客泾渭分明,这份略显鲁莽的感性才是让法兰决定帮助他的原因。
“你想帮他?就为了一个破怀表?”诺露尔意识到法兰想做什么,她立马出言阻止:“帮这家伙对你可没有半点好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回到诺门格是为了彻查北境大败的真相,如今机会摆在眼前,只要顺利入主军部你就能够实现目标,而与赛丽嘉的联姻是非常重要的一步,不能出岔子。”
“你总是在说蕾莉很危险,是什么让你觉得她很危险?”法兰忽然问她:“就因为她年纪轻轻成就魔导师境界?还是因为她有氏族之主当契约使徒?”
“这两个只是原因之一。”诺露尔不知道法兰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但她还是愿意解释:“蕾莉的可怕之处在于做事只追求结果不在乎手段,这种‘唯结果主义’能让她的所有行动受绝对的理性控制,让她变得完美无缺,找不到丝毫破绽。”
“你觉得我能成为蕾莉那样的人吗?”法兰又问。
“你……不能。”诺露尔说:“蕾莉从小浸淫权力场,所思所想早已与十字悲歌融为一体,不是你这种半路出家的半调子政客能够比拟的。”
“那如果让你选择的话,你愿意当蕾莉的使徒吗?”法兰再问。
“不愿意,因为蕾莉这种只考虑利益得失的态度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她会为了利益保护我,自然也会为了利益出卖我。”诺露尔逐渐明白了法兰的意思:“就算重新选择,我还是会选你做契约主,因为我觉得你不是一个能够绝对理性思考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重视契约,而不是视我为工具。”
“所以我不是一个会把每件事做到完美的人。”法兰说:“如果我是那样的人,当初我绝不会跟你缔结契约,更不会放弃军权回到诺门格彻查北境大败,所以这次我的选择可能也不会完美……但我从不后悔。”
“蕾莉只做有把握的事,而你不同,你打骨子里和这个克莱因没区别,是一个敢拿命运当赌注的人。”诺露尔说:“只是你更聪明一些。”
“不,我之所以敢赌不是因为我聪明,而是因为我有你在。”法兰说。
诺露尔虽然表面上没什么反应,但她明显被这番话打动了,这世上没有不喜欢恭维话的女性,不管是人,还是龙。
“哼,随你便吧。”诺露尔终于作出让步,不再反对了:“……我倒也想看看你到底能把诺门格这淌浑水搅和成什么模样。”
虽然在脑内与诺露尔进行了激烈的争辩,但在现实里却不过是一瞬之间,法兰扶起了单膝跪地的克莱因,替他拍了拍燕尾服上的灰尘:“除了神隐之钟以外,我还要你的一个许诺。”
“什么许诺?”在克莱因看来神隐之钟虽然精巧,但也谈不上什么奇珍异宝,他不知道法兰为什么会愿意帮他,却还是心怀感激:“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尽力完成。”
“你今晚带着赛丽嘉私奔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法兰问。
“呃……”这个问题有点奇怪,克莱因得考虑一下才回答得上来:“我很爱她,愿意为她豁出性命,而且我觉得这个世界对她太不公平,我想给她一个公平选择的机会……所以今晚无论赛丽嘉是否愿意跟我走,我都会尊重她的选择。”
“很好,记住这份心情。”法兰说:“然后用你的余生去实现它,我想从绝望里看到希望,我想从污泥里看到莲花盛开。”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实现的承诺,许许多多的年青人在初入权力场时其实都和克莱因一样冲动和鲁莽,他们怀着相同的正义感入仕,渴望实现各不相同的抱负,但最终却都变得一模一样的冷血——法兰在要求克莱因保持初心,这真的很难,就连法兰自己都不敢做出这样的承诺。
“我答应你。”克莱因犹豫了一会,开口说。
“我会帮你,不仅仅是逃得一命而已。”法兰站直了身体,露出微笑:“只要按照我的计划去做,今晚你不仅能赢得生机,还可以光明正大地迎娶赛丽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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