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者留场,败者退场,塞尔换上了一把新的木剑站在大厅中央等待下一位挑战者,而法兰则默默沿着圆桌间的空隙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不过在见识到塞尔与法兰的那一战之后,整个大厅里已经不再有人想要上场挑战,法兰的剑术出神入化,而塞尔居然还更胜一筹,这样的顶尖高手本不该为区区的雷尔斯二公主出手,可事实摆在眼前,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挑战者们也只能选择接受。
克莱因满脸焦躁地坐在法兰原本的椅子上,看见后者归来,屁股上像是装了弹簧一样跳起来:“法兰先生,这……”
法兰干咳了两声,在场的可不止他们两人,尤其是还有卡姆这条老狐狸,这么冒冒失失地当面发问可不太好,看样子克莱因已经被意料之外的变数弄得自乱阵脚了。
克莱因意识到自己犯错,赶紧压低了声音:“法兰先生,这和咱们的计划不一样啊,您不是说会打败其他挑战者然后故意输给我吗?”
“我不能赢他。”法兰回头看了一眼静静站在原地冲大家微笑致意的塞尔,然后才小声解释道:“众所周知我的原定婚约者是蕾莉,可我却突然变卦,十字悲歌惊讶之余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而他明摆着就是十字悲歌派来找我麻烦的打手,所以我不妨就此认输。”
“您是故意输给他!?”克莱因更加惊讶了:“这是为什么?”
“倒也谈不上故意,塞尔的剑术你也看见了,我即便全力以赴也不一定能胜他,只是刚才那一剑还不至于让我束手无策,至少还要再多打几十个回合才能真的分出高下。”法兰摇了摇头说:“我赢下十字悲歌对咱们的计划没有好处,天知道那位主母羞愤之下会做出什么举动,所以与其一意孤行对抗十字悲歌的大势,不如故意当众落败,还他们一份面子。”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克莱因心急如焚。
“按照原计划不变,你上场去挑战塞尔,然后赢下他,雷尔斯二公主就是你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法兰摊开手,觉得这个问题不值得讨论:“你能赢塞尔就足以证明你才是今晚最强的剑术高手,之后应该也不会再有人敢挑战你了。”
“这个道理我当然懂。”克莱因还是不理解:“可问题是我要如何赢下塞尔图斯,连您都说和他难分胜负,像我这种只懂些剑术皮毛的人拿什么去跟他打?”
“要对自己有信心啊。”法兰微笑着拍了拍克莱因的肩膀以示鼓励:“你只管去挑战他,按照我之前临时教给你的那套花架子剑法出招,除了与你交手的塞尔以外没人能看出你的虚实。”
克莱因还是不明就里,他将信将疑地望了一眼场上的塞尔,咽了一口唾沫,最终还是只能按照法兰的计划去做,毕竟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在赛丽嘉面前好好表现,我等着参加你们的婚宴。”法兰推了克莱因一把。
克莱因握紧拳头,大步朝着大厅中间而去,眼神里满是慷慨赴死般的决绝。
“你教给克莱因那套剑术确实很有迷惑性,除非与他交手否则很难辨别其真实的剑术水平。”诺露尔忽然说:“但花架子终究只是花架子,他骗得过观众可骗不过塞尔图斯,你就这么肯定塞尔图斯会故意输给克莱因吗?”
“百分之一百地肯定。”法兰回答道:“塞尔只是迫于主母命令才替十字悲歌出战,所求不过是打败我挽回欧克西亚斯家的颜面,而既然现在我已经落败,那他就没必要继续在场上待下去了……即便克莱因不上场,我猜阿尔及蒂也会随便安排一个无名小卒去打败塞尔,不然他总不可能真的跟二公主订婚吧?”
“道理的确如此,可塞尔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输给克莱因,虽然保住了家族的颜面,却会丢掉他自己的名声。”诺露尔说:“你不明白名声对于一个渴望权力的人来说有多么重要,就连蕾莉那样的家伙都在想法设法地获取‘名’,塞尔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我尚且看不透塞尔此人到底在不在乎名声,但他既然愿意为家族出战,就说明他肯定很在乎家族名誉。”法兰哼了一声:“十字悲歌向来自视甚高,绝不可能容忍自家血裔跟名存实亡的皇室联姻,这对他们来说同样是耻辱,所以不管塞尔个人的得失如何,他都会选择向家族妥协。”
诺露尔忽然轻轻地笑了,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像是吹拂而来的轻风,在法兰脑子里盘旋回荡。
“你笑什么?”法兰皱眉。
“我很欣慰。”诺露尔说:“你终于成长了,现在的你已经适应了权力场的思考方式,换作刚来到诺门格时的你一定想不到这些东西。”
法兰沉默了一会,诺露尔虽然在夸奖他,但却并不令他感到欣喜:“我不知道这种‘成长’是好是坏,我只知道它能帮助我实现目的……权力场确实是可怕的熔炉,无论什么样的人牵涉其中都会被它改造,不管那个人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改变。”
“这才是你帮助克莱因的真实理由。”诺露尔一针见血地说:“你在被权力场改变,但内心又不认同这种改变,这是一种矛盾的心境,所以你一边适应权力场一边又通过帮助克莱因来寻找正在渐渐遗失的正义感。”
法兰被人说中内心想法,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但我得告诉你,这种介于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难以驾驭,半调子的正义只会让你迷失。”诺露尔说:“浊世如尘,浮生皆恶,我看过各种各样的命运,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寻求公平的人都难逃一死,所以你要么被野兽啃食,要么成为野兽的一员,绝不存在第三种可能。”
法兰还是没有说话,那双墨黑的眸子平静地遥望正在挑战塞尔的克莱因。
挑战的过程并不一帆风顺,塞尔和克莱因打得有来有回,双方你来我往之间拼斗得十分激烈,甚至比起刚才法兰与塞尔的一战还要精彩。塞尔展现出了强大的剑术功底,而克莱因也见招拆招化解对方的攻势,局面一时难分难舍。
宾客们看得津津有味,作为始作俑者的法兰却心知肚明,塞尔不过是在配合克莱因演戏。这倒也苦了他了,面对一个明明可以一招取胜的对手却要想方设法地喂招,同时还要时刻注意自己下手的轻重以免超出克莱因的实力范畴,这出戏实在不好演。
在双方拼出上百招之后,塞尔明显是有些腻了,他又一次使出了明神梦想流,却“恰好”被克莱因避过,他一剑落空,武器却因此崩解粉碎,只能举手认输。
一时之间满座皆惊,本以为能战胜法兰的塞尔就算是登峰造极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这个突然出现的无名小卒竟然才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外行人可看不出其中的猫腻,所以就连一旁观战的二公主赛丽嘉也是目瞪口呆,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心上人有几斤几两,当计划出岔子的时候她都快绝望了,结果克莱因越战越勇,一举赢下了看起来不可战胜的塞尔……她不禁开始怀疑克莱因是否真的是个扮猪吃老虎的绝世剑术高手了。
这样的结果虽然出人意料,却又十分调动宾客们的情绪,这无疑是今晚最有趣的比试,一个出身卑微的年轻人居然可以打败来自十字悲歌的剑术高手,这毫无疑问会成为诺门格的一段佳话,成为无数寒门子弟顶礼膜拜的传奇。
打败了塞尔的克莱因兴奋地高举起手里的木剑环视四方,他沉浸在赢得了比试和爱情的双重快乐之中,同时也不忘遥遥地对着法兰颔首致谢。
雷尔斯皇帝似乎也对这个年轻人非常满意,那张肥胖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笑容,他和其他宾客一样用力鼓掌,然后大声地向人们宣布克莱因与赛丽嘉的婚约。
兴奋的情绪像是殉爆的炸弹仓库,不仅没有因为前一场比试的结束而消退,反而渐渐涌向高潮。
大厅躁动起来,因为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比试才是今晚最为关键的一场,它将决定十字悲歌的婚约归属,胜利者将与名动帝都的书姬蕾莉成婚,入赘欧克西亚斯氏族成为权力场最耀眼的新贵。
“差不多了。”法兰轻轻地说,声音微不可察。
下一秒,人们的情绪好像真的引发了爆炸,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大厅的灯光突兀地熄灭,世界没入一片黑暗。
但借着紧随而来的强烈火光,每个人都能看到金碧辉煌大厅的穹顶正在开裂,崩塌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黑暗之中有人在尖叫,有人在怒吼,也有人不知所措地乱跑,在死亡来临的那一刻这个世界终于体现出了它公平的那一面,无论是贵胄后裔还是寒门子弟都同样的绝望和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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