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帝都之后法兰见过不少人,这些人千奇百怪各不相同,其中以欧克西亚斯氏族为最,严肃内敛的主母、喜怒无常的蕾莉、温和谦逊的塞尔以及人小鬼大的洛奇,这个家族似乎天生就具有包容各种各样的怪人的能力。
而伊拉的出现进一步刷新了法兰对十字悲歌的认识,法兰默默地看着那个毫不客气坐在沙发上的蓝发少年,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他。
试想大半夜被一位来自名门望族的陌生人拜访,对方拖着一大筐西瓜声称要入住你家,换作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只会有一个回答。
“我拒绝。”法兰走了两步,反复打量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你住这里的话,那我又该住哪里?”
“我又没打算赶你出门,咱们一起住就行了,谁也不用被赶走。”伊拉说,他煞有介事地对着沙发努了努嘴:“你睡这里,我睡床,或者咱们都睡床,反正我不讲究。”
伊拉不讲究,可是法兰很讲究,他问:“刺荆花庄园应该不至于已经住满了吧?十字悲歌应该也不至于穷到让自家子弟在外借宿吧?”
“刺荆花庄园?十字悲歌?”伊拉看着法兰,然后歪了歪头:“那是什么东西?”
“你……”法兰被噎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越来越搞不懂这小子的路数,这个叫伊拉的少年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你问了我的名字,但你还没跟我说你的名字呢。”伊拉忽然说:“以后咱们就要一起住了,总该有个称呼才方便吧?”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这家伙倒是很有常识,法兰大感头痛,他已经渐渐适应了权力场的交流方式,但却无法适应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怪胎。
“我叫法兰·赫提斯。”法兰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一针见血地问道:“你是主母派来的,还是蕾莉派来的?”
“我也不知道。”伊拉的回答很迅速,但却毫无价值,他伸了个懒腰,看起来像是又困了:“那以后我就叫你法兰吧,我想睡觉了,卧室在哪里?”
法兰一直觉得自己脾气挺好的,但今晚他对自己有了全新的认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忍住拎着这小子扔出家门的想法。
“算了,今晚就让你先住下。”法兰面无表情地说,然后指向沙发:“我睡床,你睡沙发,明早我就送你回刺荆花庄园去。”
“为什么不让我睡床?”伊拉微微皱眉:“你要虐待我?明明我都不介意跟你一起睡,你却要嫌弃我吗?”
“我不习惯和别的男人同床,这会影响我的睡眠。”法兰说,其实在北境前线的时候经常有床位紧张的时候,那时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床上睡并不罕见,即便是指挥官也不例外,但法兰决定隐瞒这一事实。
“所以说你就是在嫌弃我。”伊拉似乎对“嫌弃”这个词相当在意。
“没错,我就是在嫌弃你。”法兰对此毫不避讳,既然对方不要脸,那他也就不客气了:“你要是对此有意见就回刺荆花庄园去。”
伊拉忽然沉默了,他深深地注视着法兰,清澈的泪水盈出眼眶。
直到这时法兰才注意到伊拉的瞳色与其他十字悲歌后裔稍有不同,他的眼睛颜色要稍淡一些,与其说是湛蓝色不如说是浅蓝色,像是蒙上了淡云的天空。
而更让法兰无法忽视的则是那双眼睛里所涌现出的货真价实的哀伤,在诺门格待过这么久之后,法兰早已习惯了那些权力场上的虚假面具。但一个人或许可以伪造笑容却很难伪造悲伤,即便演技再优秀的演员,他们的泪水都多少有些不自然。
“对不起,打扰了。”伊拉站起来,朝法兰略一欠身,然后径直走向大门口。
这家伙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留下法兰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发愣,他挠了挠头,自己不过是理所应当地赶走了一个不速之客,怎么却产生了这么多负疚感?
没过多久,房门又被敲响,法兰打开门看见伊拉站在门口,还是那副泪眼汪汪的可怜模样。
“你怎么又回来了?”法兰问,心里却在想这家伙果然贼心不死。
然而伊拉却并不打算胡搅蛮缠,而是指了指那筐西瓜:“那是我的西瓜……我不会和嫌弃我的人分享任何东西。”
法兰只能转身去把那筐西瓜搬到门口,然后看着伊拉费力地把一大筐西瓜拖下台阶,明明之前还一副无理取闹的架势,但现在对方好像真的已经放弃了住在法兰家的计划,就因为法兰那句“嫌弃”而已吗?
法兰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叫住了那个拖着一箩筐西瓜远去的小小身影:“你这是要回刺荆花庄园吗?”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刺荆花庄园是什么。”伊拉说,他稍微停下来休息了一会,然后继续拖着那筐西瓜渐行渐远:“哼,总之我会找到比你家更舒服的住处的,别小看我。”
“不知所谓。”法兰冷笑一声扬手把家门关上,又反身回到客厅关了灯,只留下一盏烛台,他躺在沙发上开了瓶麦子酒痛饮一口。
在诺门格怎么会有人不认识十字悲歌呢?身为欧克西亚斯后裔怎么会不知道刺荆花庄园呢?伊拉一定是在撒谎,他所做的这一切背后肯定有什么阴谋吧?
法兰在心中默默地盘算着,诺门格教会他的第一课就是不要轻信权力场上的任何人,一切反常的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陷阱,他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自保……在权力场上任何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你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上位者了。”诺露尔忽然说。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吗?”法兰抓起酒瓶仰头要喝,却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空了,于是又开了一瓶酒:“我不该赶伊拉离开吗?”
“我从不评论你所作所为的对错。”诺露尔笑了:“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不是吗?”
“是啊。”法兰望着被黯淡烛光照亮的天花板,然后闭上眼睛努力去驯服心中的不安。
当法兰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他翻身站起来,头脑没有因为酒精而变得浑浊,思绪反而越发清晰。
“所以说我就是个没法适应权力场的人啊……”法兰苦笑一声,推开家门大步走出去。
找到伊拉的过程并不复杂,在大晚上一个少年拖着一大筐西瓜能走多远?法兰只需要稍稍发动魔能感知就很快找到了对方的行踪。
他来到自家不远处的树林里,低头看着那个蓝发少年,对方似乎已经睡着了。
伊拉背靠在树边,头枕在箩筐上,呼吸缓慢绵长,在他怀里还抱着一整个西瓜,好像这样就能让他获得安全感似的。
但那纤长的睫毛还在轻轻颤动,因为紧张而在眼皮下转动的眼球暴露了他其实根本没有入睡。
“这就是你所谓的‘更舒服的住处’吗?”法兰长长地叹了口气。
伊拉没法继续装睡了,他睁开眼睛,但不愿意看法兰:“不、不用你管……我喜欢这里。”
“跟我回去吧。”法兰无可奈何地说:“你睡床,我睡沙发,这样可以了吧?”
伊拉的眼神有些畏缩,但总算是愿意转向法兰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不嫌弃我了?”
法兰可不想再弄哭对方一次,他说:“不嫌弃……但前提是你好好洗个澡,别把我的床弄脏。”
伊拉笑了,他笑起来比哭的时候好看多了,浅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放心吧,我很爱干净的。”
一个把身上弄得全是灰尘、泥巴还有西瓜汁的家伙说自己很爱干净,多少有点让人难以想象,但考虑到伊拉出身贵胄平时都有人服侍的情况下,他大概只是不善于自理吧?
回到住处之后,伊拉被法兰扔去了浴室,而他自己回到客厅望着那筐西瓜发呆。
一箩筐西瓜加上一个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欧克西亚斯后裔,蕾莉到底在搞什么鬼?虽然法兰愿意让伊拉住下来,但他仍然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去找到蕾莉问个明白。
可伊拉这一洗就是一个半小时,法兰左等右等实在是坐不住了,这家伙是不是爱干净过头了?作为从前线回来的人,一个半小时都够法兰洗十次了。
“喂,你能不能快点?”法兰忍不住敲了敲浴室的门:“我可还等着洗澡呢。”
浴室里并没有人回应,法兰微微皱眉,魔能感应说明伊拉仍然在里面,可是除了细碎的水滴声以外法兰听不到其他声音。
“我开门了。”法兰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第一眼就看见趴在浴缸边的伊拉。
他的蓝色头发服服帖帖地黏在脸上,原本白皙的肌肤变得通红,浅蓝色的眼睛无神地望着法兰。
法兰无话可说,他忘记了这家伙毫无生活自理能力,泡在热水里这么久怕是已经半休克了。
伊拉恐怕有望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沐浴而死的欧克西亚斯后裔。
法兰只能挽起袖子把伊拉从浴缸里抱起来,这是个过于纤细的少年,身体细腻而柔软,要不是胸部过于平坦的话还真容易被当作女孩子。
然而下一秒法兰就愣在了原地,伊拉的身体构造好像真的和自己……不太一样。
“你……不是男的?”法兰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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