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站在自己的卧室里，无言地看着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的伊拉。
她已经睡着了，脸上的潮红色也渐渐退却，湛蓝色的头发散落在枕头上，双眼眯成了一线，像是一只幼猫般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
之前让人觉得过于柔和的脸部线条现在也成为了点睛之笔，欧克西亚斯家的人容貌都十分出众，而伊拉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相比年纪接近的蕾莉来说她少了几分冷艳，多了一些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的柔弱。
随着伊拉的呼吸越来越平稳，法兰的思绪却更加复杂了，他皱紧眉头，反复思考其中的因果。
伊拉是女孩子这一点已经是不争的事实，由法兰本人确认过了，而因此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却难以解释。
假设伊拉没有说谎的话，那么她的身份就十分可疑了，如果伊拉是男孩子也还罢了，那她也不过是个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而流落在外的十字悲歌后裔而已，无论如何都不会对权力场构成太大影响。
偏偏伊拉是个女孩子，而且拥有代表高纯度血统的蓝发与蓝眼，这让事情变得复杂了许多。
众所周知欧克西亚斯氏族是女权家族，只有血统纯正的女性才具有继承权，换言之闯入法兰家的这位不速之客已经从可有可无的狗尾巴草变成了潜在的十字悲歌候补继承人。
这是一张不折不扣的大牌，一旦伊拉的身份公之于众，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谁都知道现在蕾莉作为十字悲歌家最为炙手可热的继承人选正和主母分庭抗礼，伊拉的出现是否会影响这一微妙的平衡呢？
法兰对此不得而知，心里却更加迫切地想要见蕾莉一面，只有那个人才能给他答案。
所以可想而知当法兰回到一楼时看见蕾莉端坐在他家沙发上时有多么惊讶，他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房门，又看了一眼蕾莉：“你什么时候偷偷配了我家的钥匙？”
“你好像搞错了一件事。”蕾莉不仅不请自来，还借法兰家的茶壶泡了一份红茶，她端着白瓷杯子小口啜饮，然后说：“没人告诉过你吗？这栋房子原本就是我在默西亚圣学院的起居处，只是不常使用罢了……后来听说你返回帝都的消息，我就把它交给了卡姆，再由他转赠给你。”
“送出去的房子还留着备用钥匙，这不太合适吧？”法兰挑了挑眉。
“确实不太合适。”蕾莉微微一笑，将一把钥匙放在桌上：“所以你瞧，我这不是来把它还给你吗？”
“你来得正好。”法兰也懒得纠结区区钥匙的问题，对他来说蕾莉是走正门进来还是破窗而入都没有区别，他在蕾莉对面坐下来：“我有事要问你。”
“她还好吗？”蕾莉却先一步发问。
“你说谁？”法兰问。
“还能是谁？你不会真以为我只是为了送钥匙来的吧？”蕾莉指了指二楼的方向：“我说的当然是伊拉。”
“这么说她果然是被你塞到我家来的？”法兰看着蕾莉：“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她是个私生女，也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蕾莉又喝了一口红茶，湛蓝色的眼睛略略地眯起来：“我那位风流成性的父亲在年轻时堪称诺门格的种马，四处播撒高贵的十字悲歌的种子，他可以提上裤子一走了之，而家族却要跟在他后面擦屁股。私生子女是个很敏感的问题，十字悲歌不会承认那些血统不正的后代，一旦发现就会斩草除根。”
“那伊拉为什么能活下来？”法兰问。
“因为她是个例外，她是我父亲和自己亲妹妹的‘劳动成果’。”蕾莉冷哼一声之后淡淡地说：“所以伊拉并非血统不正的后代，她的父母都是欧克西亚斯纯血族裔，十字悲歌内单论血统恐怕再没有人比她更纯正了。”
法兰干咳两声缓解尴尬，他对蕾莉父亲的风流韵事不感兴趣。
“即便如此，伊拉的身份仍然过于敏感了，她的血统既是莫大的荣耀也是家族的耻辱，那时主母还是决定将她杀死。”蕾莉说：“但伊拉的母亲在家族里很有地位，她以放弃继承权作为交换请求主母留下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伊拉的母亲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即便如此也难以保护具有强大竞争优势的伊拉，所幸大部分人并不知道伊拉的性别，伊拉这才得以被当作男孩子带到诺门格附近一个小镇里秘密抚养长大。”
“既然是秘密抚养，你是怎么知道这种秘辛的？”法兰问。
“我有我的办法。”蕾莉微笑：“但这不是关键，重要的是现在伊拉的母亲已经因病过世，这张底牌的拥有者也随之易主，现在伊拉是你我的筹码……想必你也看见了，她有蓝发和蓝眼，这是最纯正血裔的象征，即便是阿尔及蒂也不得不承认伊拉具有十字悲歌继承权。”
法兰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他说：“你到底想做什么？伊拉的继承权怎么会变成了你的筹码？想要争夺主母之位的人不正是你自己吗？”
“此一时彼一时，那是原本的计划，而伊拉是备用的计划。”蕾莉深吸一口气说：“你很清楚我被阿尔及蒂算计了，我的老师会在半年后带我回远在乌勒尔山脉的魔法塔修行，到那时无论我手握多少家族重权都必须如数交还，因为十字悲歌不可能接受一个长期远离帝都的人当主母，对此我已经无力回天。”
“你想扶植伊拉作为你的接班人？”法兰愣住了。
“哈哈哈。”蕾莉忽然大笑，她摇了摇头：“开什么玩笑啊法兰，她是什么样子你难道没看见吗？像这种呆头呆脑的连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的笨蛋也配做我的接班人？”
法兰沉默了，他不得不承认蕾莉是对的，伊拉那副样子比起刚刚回到诺门格的自己还不如，她根本无法应付暗潮汹涌的权力场，即便接手了蕾莉所掌握的权力也活不出半个月。
“我要扶植的是你，所以才会把她送到你家里来。”蕾莉直视法兰，然后开口说：“在接下来的半年里我会设法为她和你铺路，你们一个成为十字悲歌的最佳继承人，一个成为帝都炙手可热的权贵，到那时整个权力场都会匍匐在你的脚下，你有望成为诺门格的主宰。”
“你为什么不把她接回刺荆花庄园？”法兰问。
“刺荆花庄园对她来说过于危险了，一旦她作为女孩子的身份暴露的话，那里有数不尽的人想杀她，我可没兴趣整天围着一个笨蛋打转。”蕾莉摊开手说：“你家是最好的选择，有你这个魔导师在侧保护，伊拉的安全应该无虞。同时你也能借此机会跟她培养感情，一个涉世未深又缺乏安全感的女孩子，只要你愿意用心就很容易控制……半年之后，你可以和她成婚入赘十字悲歌直接掌权，也可以在幕后控制这副傀儡间接操控十字悲歌，无论哪种都各有好处。”
“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法兰皱眉：“把家族权力交给我这样的外人，你最终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法兰，你不是个恋栈权力的人。”蕾莉放下了手里的瓷杯，她轻轻地说：“在你回到帝都后我一直在观察，你始终无法放弃内心中的正义感，这是你的弱点，但对我来说这却是你的优点……短则三年，多则五年，当我从乌勒尔山脉归来时，你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权力还给我。到那时你已经查清了北境大败的真相，而我也能顺利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你我两不相欠，各取所得，这是一笔很合算的交易。”
“原来这才是你真正的打算。”法兰说：“早在我第一次去刺荆花庄园时你就计划好了？”
“谈不上，世界总是在不断变化，我也要根据时局不停地修改计划。”蕾莉说：“但这次我是真心诚意地建议你采纳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有两个无法回避的漏洞。”法兰忽然伸出两根手指。
“哦？”蕾莉对此颇感兴趣：“洗耳恭听。”
“第一，主母阿尔及蒂知道伊拉的真实身份，你瞒得住别人却瞒不住她，她既然能针对你设下陷阱，就也能针对伊拉设下陷阱。”法兰说。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蕾莉点点头：“第二条呢？”
“第二，你既然知道我无法放弃正义感，就也该知道我不会同意这样的计划。”法兰继续说：“我不会把伊拉当成筹码或者傀儡，她的命运也不该掌握在别人手里，权力场如此危险，一旦涉入后没有人能确保她的安危，而利用她的单纯来达成自己的目标这绝不是我会做的事。”
“嗯，确实是这样。”蕾莉又点点头。
“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法兰问。
“你这两个漏洞我早就想到了。”蕾莉站起来走到门边：“第一，我可以确信如今的主母并不知道关于伊拉的事情，这是整个计划的先决条件，这一点你大可放心；第二，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人能拒绝我，你要是不愿意执行计划的话就把伊拉赶出去或者送来刺荆花庄园吧，那时我会顺势公布她的身份，而你就是杀死她的凶手。”
“你……”法兰哑口无言。
“我说过了，正义感是你的弱点，但对我来说是你的优点。”蕾莉冷笑一声。
大门重重地关过来，蕾莉信步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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