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就是桑德工业了，两位进去之后还是要多加小心，他们那些糙汉大多数都跟火药一样，一点就炸。”广康商会负责带路的人一边摇头一边对艾莉谢尔和布明斯通说“你们跑这趟难免要说些他们公司不好听的，切记绕着点，不然出了什么事儿我们真担待不起。”
[嗯，我们了解了。]艾莉谢尔点了点头[你放心吧，出了事也跟你没什么关系。]
“出不了事，姑娘。”布明斯通卷了卷袖子，露出结实的臂膀“有我在呢。”
“两位有自信就好。”带路者搓着手不住的点头，看起来有点紧张“那我就在这里等两位出来吧。”
[那就麻烦您在这里多等我们一会儿了。]艾莉谢尔抬头看了看太阳[走吧，主席。]
艾莉谢尔在地上敲了敲鞋跟，迈步向前，朝桑德工业走去，她这次还是染了棕色的头发，只不过扎成了高挑的马尾，身上穿着白色的毛衣和深色的夹克，还有一条卡其色的裤子和短款平底靴，手上挽着一款大号的皮包。这套衣服不算贵，算是那种家庭条件不会很差的斯提尔少女会选择的流行通用风服饰。紧跟在艾莉谢尔身后的布明斯通则还是那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行头，这俩人在一起虽说有些不搭边，但也没有那么离谱。
桑德工业，坐落在冈斯希尔的西南部，离城市的商业区较远，在郊区占据了不小面积的土地，集合了炼钢业、武器制造、火药制造等多方面的生产能力，是斯提尔有名的武器生产商之一，也是唯一一家不属于贵族的武器生产商。企业的大门比联合糖厂还要小，也就够两辆马车并排进出。
艾莉谢尔走到大门口，和门卫讲了几句，门卫就匆匆跑进厂区内通风报信了。
“你跟他说了是关于股票的事儿了？”布明斯通看着门卫远去的背影“他跑的那么快。”
[哪有，你觉得几句话就能跟这个看大门的先生谈明白证券业务吗主席？]艾莉谢尔吐了吐舌头[我只是告诉他我带着一笔大单子来的。]
“只是这样的话，那小子至于这么慌张吗？”
[因为关乎到桑德工业的生存问题嘛，这也算是个试探]艾莉谢尔对布明斯通说[原来桑德工业的产品不都是稳定地卖给西莫利斯公司的么，那时候他们肯定不缺订单，门卫应该也不会对有新的单子来这种事有太大的反应。但是如果西莫利斯公司取消和桑德工业的订单这件事是真的，那么他们一定会慌张的想去寻找什么人，来帮他们吃下那些库存，于是门卫也会对这件事很上心，所以由此推断，西莫利斯取消订单的事肯定是真的——不过这件事早就被广康商会的消息网证实过就是了。]
“呃——你想的可真多，姑娘。”布明斯通挠了挠头“你少学一点他们商人的诡精之道也好吧。”
[我现在也算是个商人吧，主席。]艾莉谢尔笑了起来[不过你不用担心啦，我又不是坏人，以后也不会是哒。]
“那就好”布明斯通也苦笑了一下“像我们这类工人，最怕的就是聪明的坏人。”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对抗那些聪明的坏人吗？]艾莉谢尔冲布明斯通眨了下眼睛[对抗他们的话，就得比他们还要精明才行。]
“你说的也对。”布明斯通挠起自己的头发来“看来靠着老一套的办法，真的保护不了糖厂了。”
[是的，时代在进步——嗯，不知道该不该称之为进步，或者叫变化吧]艾莉谢尔拍了拍布明斯通的肩膀[时代在变化，我们必须也得跟着变化才行，至少要跟上敌人的节奏。]
“可是我是真学不会这玩意儿——”布明斯通皱着眉头“我自认为是聪明的了。”
[哪有什么学不会，只是愿不愿意接受罢了。]艾莉谢尔摇了摇头[如果糖厂还能回到工人们手里，到时候主席你是必须要学学这些的，而且你不用担心，广康商会到时候也会帮助你的。]
“姑娘，你这么一说我还有一点打退堂鼓。”布明斯通咬了咬牙“不过如果能狠狠地揍范加德那个狗东西一顿的话，我可以试试。”
[加油，主席。]艾莉谢尔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桑德工业的厂房[啊，那个人回来了。]
看门人一路小跑过来，气还没喘匀，就赶忙对艾莉谢尔说。
“怀特苏格小姐，布明斯通先生，我们老板想见见两位，麻烦请跟我来。”
艾莉谢尔和布明斯通相视一眼，点了点头，便跟着门卫向场区走去。桑德工业的厂房有很多个，彼此相距有一段距离，有的传出来锯木头的声音，有的冒出滚滚的浓烟，而两人被带去的，是一座最大，不停传出打铁声的厂房。这座厂房大门紧闭着，门卫从大门一侧的小门进入，艾莉谢尔一进去便想要捂上自己耳朵——这里打铁的声音，火炉的声音，风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让艾莉谢尔的听觉神经受到了重击。
但布明斯通对此好像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瞪大了眼睛观察着这个热火朝天的厂房里的每一个人，随后眼睛锁定了厂房角落里的一间用木头板临时搭起来的小屋。
不出所料，门卫直接把两人带到了这间小木屋前，门是敞开的，不过两人还没进去，门卫就冲一旁匆匆赶来的男人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老板好！”
面前这个人正是桑德工业的老板，固雷特.桑德，他是个老年人，看起来应该也有六十多岁了，稀疏的头发和山羊胡都是花白的，穿着一身铁匠的衣服，但是整个人精神矍铄，身材偏瘦却都是肌肉，面色通红，挂满了汗珠。
“怀特苏格小姐，布明斯通先生，欢迎两位来到桑德工业，请进请进。”桑德一边用毛巾擦干一边请两人进到小木屋里“不好意思了，我这里条件实在一般。”
两人走进小木屋，这里摆了一张气质的长条沙发，看起来还是比较舒适的，但剩下的就是破破烂烂的木头办公桌和一张吱嘎作响的椅子。桑德请两人坐在沙发上，自己从炉子上起了一壶开水，倒进一个铁质的咖啡滤壶里，一股已经泡了很久的淡咖啡味伴随着外面传来的打铁声弥漫在了木屋里。
艾莉谢尔看了布明斯通一眼，布明斯通这时候正用十分敬佩的眼神欣赏着这间小木屋，毕竟在布明斯通看来，还能参与生产劳动的老板简直就是人间天使。看来话不能让布明斯通起头，艾莉谢尔清了清嗓子，先开口说。
[桑德先生竟然和工人们一起参与生产吗？]艾莉谢尔揉了揉耳朵[看您刚才好像还在打铁的样子。]
“啊，我就喜欢干这个，我这一辈子就一直在做武器，我可是12岁就入了行了”桑德捋了捋白胡子，露出骄傲的表情“就算是现在，我也是这家工厂里数一数二的技师。”
[是吗，那刚好，您看看这个呗。]艾莉谢尔从夹克内侧的枪套里取出她那把轮转短铳，双手放到桑德的桌办公桌上[麻烦您您帮我鉴定一下这个怎么样，我半年前多少花了不少钱买到。]
“嚯，这可是打定装弹的后膛铳啊，还是轮转机构呢”桑德接过艾莉谢尔的铳，捧起来左右观看了一会儿，随后推出弹巢，检查起里面的子弹来“小姐，我可以退了子弹看看吗？”
[当然可以，桑德老先生。]
看到艾莉谢尔点了点头，桑德即刻熟练地退出了弹巢里所有的子弹，然后轻轻地把子弹在桌子上立放排好，随后检查了弹巢，轮转机构，击发机构，最后对着黑漆漆的枪眼看了看膛线。
[完美的铳，小姐，如果老夫我没猜错，这应当是出自斯坦勒斯的东格少老先生的作品，只有他的工坊能把膛线做的这么完美。]桑德拍了拍手里的铳，随后把子弹又放进弹巢，原样交还给了艾莉谢尔[小姐，您肯定也是大户人家，关于这把铳花了您多少钱我就不过问了，因为，能买到这把铳可不单单是钱的问题。]
[……您确实是行家里手，桑德先生。]艾莉谢尔也露出佩服的表情[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但是，这位小姐，您应该知道，想买到这种铳是需要有许可的，其次是，我这个地方是做军队列装武器的，如果小姐你只是想做一把两把这种铳，我确实帮不上您的忙”桑德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好像非常失望，他顺手拿起咖啡壶，开始向杯子里倒咖啡“如果想要量产就更不可能了，这种铳就不是能量产的东西。”
[老先生，我并不是为了您想的那些事而来的。]艾莉谢尔摇了摇头[嗯——我就不说废话了，我想问问您，明明已经被西莫利斯公司取消了订单，您这里怎么还是这样热火朝天？]
“……什……你……！”
老桑德的手一抖，滚烫的咖啡一下子洒了满满一桌，不过老桑德并没有功夫去管桌子，他立刻放下咖啡壶，站起身盯着艾莉谢尔，同样盯着艾莉谢尔的还有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的布明斯通，他也不是很理解艾莉谢尔为什么会突然说出那种刺激性的话来。
盯了艾莉谢尔一会儿，老桑德赶紧跑到门口，打开门窥探了一下外面，确定没人偷听之后，带着愤怒小声地质问艾莉谢尔道。
“你是谁派来的，是西莫利斯公司派来羞辱我的吗！？”
[相信我，老先生，西莫利斯公司可没那个闲工夫再和您打交道了。]艾莉谢尔严肃地看向桑德[现在他们正和提兹堡贵族新建的武器公司谈价格呢，不知道俩边一起能吃多少皇家发下来的回扣。]
“那你是什么意思，小姑娘。”老桑德沉了沉气“谁告诉你这些事的，我们厂子里都没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实话告诉您，我是贵公司的股东。]
艾莉谢尔从一直挽着的皮包里掏出一筒卷着的纸徐徐展开，一张纸是斯托克顿证券交易中心对广康商会拥有桑德工业股票的证明，一张是艾莉谢尔本人对广康商会拥有桑德工业工票的证明，第三张是广康商会委托艾莉谢尔全权处理其所有桑德工业股票的证明，两者加起来，持股已经达到了13%，对于账面上只有49%的股份在流通的桑德工业，13%已经是个大头了，毕竟桑德本人也只有27%的股份。
[我，我们，从得到消息之后就开始收购贵公司的股票了，最新的消息是，我们一同持有的贵公司的这13%的股份，已经亏损了大约30%，这还是在我们一直在吸收那些低价出售的股份的基础上，如果我们没有这么做，贵公司的股价现在恐怕已经腰斩了。]
“……”
老桑德目不转睛地看着艾莉谢尔交给自己的三张证明，眉宇间的愤怒逐渐消失，随后换上了一种近似于悲伤的表情。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保卫股价是公司和老股东的事，你们掺进来只是自讨苦吃。”老桑德摇了摇头，把肺里憋着的气吐出去之后，又回到桌前，无奈地倒起咖啡来“我已经没什么办法了，如你们所见，我一直压着消息，不把订单取消的事情和股价的事情和他们说，然后继续生产，想着能不能找到新的合作伙伴，只是……”
[这太难了，我知道。]艾莉谢尔接过老桑德的话说[除了西莫利斯公司，几乎没有别的地方能吃下贵公司生产的这些武器了。还有就是，消息再封锁也会有风声走漏，我相信在这间工坊里，已经托人把自己持有的股票卖出去的人不在少数。]
“……他妈的，这些狗东西。”桑德倒好咖啡，用力地把咖啡壶扔到桌上“为了自个儿的利益，毁约就算了，可他们之前和我们桑德工业合作，不就是图我们的武器便宜又皮实吗，这下好了，他们贵族之间一勾兑，今年的西进战争肯定他妈要输的很惨，到时候又得死多少人啊！”
[是的，贵公司的武器质量一直是行业领军，同时价格又低廉，整个王国的安定离不开贵公司的武器支援，尤其是看到您亲自参与生产，我非常感动，否则我也不会给您看我的配铳。]艾莉谢尔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们认为，贵公司需要活下来，也必须活下来，因此我们不计成本的接下了贵公司的股票，但问题在于因为订单的取消且找不到下家，股价的下跌是个无法阻挡的结局。]
“你说这些，是觉得我不知道吗？”老桑德露出些许的不耐烦“你是觉得我一个上市公司的老板不懂得这些？”
[您当然精通这些，我想您也肯定知道做空这种操作吧。]
“做空？你的意思是西莫利斯公司在做空我的公司？”
[我没这么说，老先生，我只能告诉你我知道的信息]艾莉谢尔身子向前倾[第一是西莫利斯公司的高层确实是为了能吃更多的回扣而选择与贵族们的武器公司合作，第二是已知正在做空桑德工业的人主要是与西莫利斯公司高层关系密切的贵族和资本家。]
“他妈的……草他！”老桑德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胡子几乎立了起来，但对现在的情况他却无能为力“我就他妈的知道，这群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您先冷静，老先生]艾莉谢尔站起身来，向木屋的角落走去，留布明斯通坐在沙发中间[您刚才也说我们是自讨苦吃，但事实并不是这样的，我明确的告诉您，我们掺和进来，也是因为有别的原因，这位是我们丝薇特联合糖厂的前任厂长、工会主席，康谬·布明斯通，说来话长，但是希望您能听他讲讲关于联合糖厂的故事。]
“啊？我？艾什莉，你认真的？”
布明斯通一时间有些惊讶，另一边的桑德眯起眼睛看了看这个和厂子里的人差不多一样的糙汉，摆了摆手。
“说吧，让我看看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布明斯通又看向艾莉谢尔，而艾莉谢尔只是冲自己点了点头。于是布明斯通挠了挠胡渣，有些不太情愿地讲起了自己卸任厂长，范加德上任之后的事情，包括他们在斯托克顿的见闻。
“呵哈哈哈哈，原来你们在盘算这个。”听布明斯通把故事讲完，老桑德忍不住苦涩地大笑起来“原来桑德工业成了你们的战场啊。”
[您可不能这么说老先生，是命运将联合糖厂与桑德工业联合在了一起来对抗邪恶的贵族和资本]艾莉谢尔从木屋的角落走上前[放眼整个斯提尔王国，有职工持股制度的公司也没有几家，这不正是说明联合糖厂和桑德工业正是同一个熔炉里诞生的双螺旋弹簧吗？]
“没错，老大哥！”布明斯通也点了点头“我们都是弹簧，他们想按我们越狠，我们就越要弹到他们的眼镜上！”
“嗯——说的好，我要干瞎他们的眼珠子。”老桑德点了点头“那你们打算怎么做？我现在可想不出任何一点办法来把我们厂子里积压的武器卖出去。”
[我们没打算把武器卖出去，那太难了。我们想的是，把贵公司所有人的股份都控制住，包括您，加上我们手里这13%的股份，然后死死的摁住，不让这些股份到市场上流通，到时候这些股份都将成为我们手里的弹药。]艾莉谢尔握住拳头[他们的做空刚开始没多久，只要我们积攒的弹药越多，坚持地越强硬，等到他们借来的股票归还期限一到，他们却买不到足够的桑德工业的股票去偿还，他们就完蛋了。]
“……我明白了，这招只要做的悄无声息，那确实可以一击毙命。”老桑德点了点头“就像一发没有声音的子弹，正中他们的命门！”
[就是这样，老先生！]艾莉谢尔向桑德伸出手[让我们联合起来吧！打败那些贵族，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
看着充满自信，向自己伸出手的艾莉谢尔，老桑德却有一丝纠结，他顿了顿话头。
“……嗯，说轻而易举，那是不太可能。”桑德从椅子上站起来，拍了拍艾莉谢尔的手“能肯定的是，你们现在肯定握住了我手里的那27%的股份了，但其他工人们的，我可说不准他们现在是否还握着桑德工业的股票，而且把这件事说出去之后，他们会是什么心态，那都是无法估量的。”
听到老桑德的话，艾莉谢尔迟疑了一下。
[您对自己的职工们这么没有信心吗？]
“那你，布明斯通，如果现在被做空的是你们的联合糖厂，你有信心让你们糖厂的员工们都紧紧团结在一起，不出售任何股份吗？”
老桑德的目光从艾莉谢尔身上离开，看向了布明斯通。布明斯通紧皱着眉头，不安地说道。
[我……没有，就在范加德当厂长的这段时间里，不少糖厂的职工都选择卖掉了自己手里的股份，这和桑德工业还不一样，你们的工人只要工作够一段时间就能拿到一些股份，而糖厂的股份，那可是他们的父亲或者爷爷留下来的东西啊。]
“所以事情就是这样”老桑德摊了一下手“我不确定。”
[可是，那，我们总得试一试吧！]艾莉谢尔看着老桑德，露出焦急的神情[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我又没说不试，你着什么急啊，小姑娘。”桑德笑了笑“你刚才跟我说话时咄咄逼人的样子呢？”
[哎？我……嗯……这……]
艾莉谢尔一时语塞，确实，艾莉谢尔自己也说过，自己与老桑德彼此的关系应该是互相帮助，而并非是单向的、伸向桑德工业的救命稻草，一开始的自己说话确实有些过分了，不过，老桑德很快也从这一招小小的示威中说明了立场，找回了场子。
“我会把桑德工业所有持股的职工都叫到这间厂房里来，向他们说明情况”桑德端起一杯凉了的咖啡“但会不会配合你们，是工人们的自由，我不会过多干涉。到时候能招揽到多少人，就是你们的自由了。”
[……啊，好的，明白了！]听到老桑德这么说，艾莉谢尔立刻打起了精神[那个，到时候，我们可能会用现金直接购买他们手里的股票，您能接受吗？]
“不要问我能不能接受，卖不卖手里的股票，是他们的事情，我刚才说了。”
老桑德将手里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随后走到小木屋的门口，打开了门，大声的喊道。
“强尼！给各个厂房的人通个信儿！让所有持有咱们公司股份的员工过来，到这里集合，什么？手头的活？先停下，我要说的事很重要，懂了吗？什么时候？你聋了吗？”
似乎是厂房里打铁的声音太嘈杂，让老桑德和手下的交流有些困难，于是老桑德深吸一口气，大声地又喊了一遍。
“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