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
刚从医院赶回家,清壳房子的租客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您好。刘右左。”
那人顿了顿,伸出手。
“清壳。”
刘右左的手很凉,劲很大。
“就一个人吗?”
清壳记得,帮他租房的人说有两个租客。
“嗯,就我一个。”
刘右左提提包。
“那咱们先上楼吧。”
两人都不是能对着陌生人说出很多话的类型,为了不僵在这里,清壳率先开了口。
这是一栋相对老旧的公寓楼,只有六层高。
很早以前,这里住的都是当地政府的工作人员,不过由于国家政策不断更新,大部分人都乔迁新居,这栋公寓楼自然也就很少有人住了。
清壳伸手,想接刘右左的行李。
“我自己来吧。”
他的行李箱大的出奇,几乎跟他一边高。
刘右左跟在清壳身后,一路低着头。
进了电梯,他很自然的站在电梯的一个角落,清壳的身后。
“等下!”
电梯门刚要合上,突然被一只手扒住了缝隙。
门又被打开了。
“不好意思兄弟,三楼装修。”
这人衣服上印着“放心搬家”的字样。
他进来之后,又跟着进了将近七八个人。
原本还站在靠门位置,清壳只好一退再退,退到了刘右左身前。
“再让让!再让让!”
本来就不大的空间又挤进来一个人。
这些人有说有笑,被挤在角落的两人完全被忽视了。
为了让电梯关门,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靠。
“嗯?!”
什么软软的东西贴在了清壳的背上。
“嗯?!!!”
虽然这样很不好,但清壳还是仔细地感受了一下。
‘听声音的确是男的没错,可要这么说,也难怪他一直低着头’
体质不同所导致的身体形态差异并不能影响人们对性别的普遍认知。
‘他长什么样来着?’
不重要的事就不要关心,一直秉承着这种想法,对于不在意的人,即便是朝夕相处,也不会有印象。
从一楼到三楼,他就这么理所当然的靠着、想着。
“房东先生...”
刘右左轻轻推了推他。
“哎!”
电梯已经到了五楼,人也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不好意思啊,刚才在想事情。”
只要表现的自然,就没人知道。
‘砰!’
一人高的行李箱轰然倒地。
刘右左连忙把行李扶起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
他把脸紧贴在行李上,一副很慌张的样子。
清壳往旁边让了让,示意扶着箱子的刘右左先出去。
电梯左边走廊的尽头,清壳推开房门,深吸了一口气。
“呼...”
呆在家里才是最安心的。
“左边两个卧室都是空的,你看一下想住哪间。”
清壳把鞋从脚上蹬掉,用手指了指客厅左边的走廊。
“客厅、厕所、厨房。”
他很随意的介绍着。
“我屋在那儿,有事你就叫我。”
清壳踩着拖鞋,走进厨房拿了两盒泡面。
“你吃吗。”
“谢谢,不用了。”
刘右左也弯腰换了鞋。
清壳把一盒泡面放在了厨房的桌子上。
“不用客气,我平时除了泡面很少吃其他东西。”
他朝自己的屋子走了去。
“有事叫我。”
终于回到了自己最安心的小空间。
清壳趴在床上,深吸了一口被晒过的被褥。
‘世界只剩下我的话,也会很幸福吧。’
他翻过身,脚在床上颠了两下。
凉气从房顶慢慢飘下来,充满了整个房间。
清壳把被蒙在自己头上。
‘就这么一直一直,睡过去...’
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还来不及处理。
闭上眼睛,黑暗中莫名颜色的图案回转翻滚。
眼球上下扫视着,他总想看清一些东西,也很享受这个过程。
短促的耳鸣之后,四周的声音都融为了一体。
眼皮压在眼球上,黑暗不断侵蚀着余下的视线。
精神与意识开始慢慢的抽离身体。
他看到另一个自己正躺在床上。
视线越飘越远、越模糊,可手却越来越近。
好像有什么东西近在咫尺,他手指突然颤了一下。
一双眼睛对上了清壳的眼睛。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清壳看着这双眼睛,说不上哪里好看,但就是不想把视线移开。
嘈杂的女声戛然而止,作为背景的音乐便挤了出来。
“别走!”
他伸手拽住了眼睛的主人。
“别走...”
葵业近与清壳讨论过很多跟欲望相关的话题,两人最后都一致认为满足自己的欲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别走...”
清壳胳膊暗暗的发力,想让距离再近一点。
“别走!”
他猛地一拉。
那双眼睛,那张脸上的五官,它们快速扭在了一起,直到再也看不出这是一张脸,它翻卷着,变换成一只拳头,接着冲劲,结结实实的打在了清壳脸上。
“*!”
清壳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下意识摸摸鼻子,鼻尖位置的软骨还在隐隐作痛。
‘嗡嗡’
枕头边的手机一直震个不停。
清壳掀开被子,下地坐到了桌子前。
梦境虽然很短促,但是时间却流逝的很快。
中午吃的便饭到现在已经消化的所剩无几。
他蹬掉拖鞋,熟悉的用脚趾踩开了地上的几个开关。
面前三块超大的显示屏纷纷亮起。
清壳把手机放在了桌子边缘涂有银色镀层的地方,上面亮起了正在充电的图标。
青冗:不好意思 刚才睡着了
青冗:我有错过什么吗
清壳看着中间的屏幕,慢悠悠打了两行字,见没人回复,又跟了一张打趣的图片。
福鼠莲龙:没,刚才在聊天。
福鼠莲龙:上次偷的那个网站的负责人找过来了。
福鼠莲龙:说要举报。
你朋友:然后被骂回去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
福鼠莲龙:对。
讨论组里的成员说着刚才的事,清壳没事就在一个人的话后面跟上一两个图片,简单又能证实自己的存在。
他用牙咬着,撕开泡面外面的塑料包装,视线移到了右面的屏幕上。
依旧是昨天的新闻。
清壳点开一个看起来没有解说的视频。
一行字体加大加粗的标题,一段已经用烂了的音乐。
他索性把声音关掉。
视频里,自己被泰金方打晕的同时,那个绑着高马尾的少女一脚蹬在了泰金方的胸口。
少女猛地跺脚,橘色的光瞬间爆开。
她右脚的鞋和裤腿都被震成碎片,散在了地上。
正看着,中间的屏幕突然弹出了一个对话框。
福鼠莲龙:人没找到。
福鼠莲龙:但是那个小孩我找到了.
信息下面跟了一份文件。
青冗:好的 谢谢
清壳单手敲着键盘,另一只手熟练的把泡面桶中的材料处理好。
他桌子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水壶。
开水滚滚涌入桶中。
如果不是家中存的泡面太多,清壳甚至想把泡面也都装近这张桌子,这样除了睡觉和上厕所以外,就不用再有额外的动作了。
调料刺激的气味窜进鼻腔,从大脑一直绕进胃里。
舌头下面条件反射的分泌出唾液。
从急切到期待到如愿以偿,整个过程都值得享受。
“呼~”
汤上飘着红油,面条弯弯曲曲扭在一起。
“呼,呼~”
掀开盖子的第一口汤最值得回味,它奠定了整碗面的基调。
‘砰!’
房间外面一声巨响。
“啊!”
清壳手一抖,努在碗边的面汤全洒在了腿上。
他忙把面放下,站起来掸掸裤子,从床下的抽屉里随便翻出一条新的换上。
“唉...”
第一口面汤已经付之东流,清壳用叉子和了几下,挑起放进嘴里。
面的外层已经被汤泡的很软,但夹在中间的面芯仍然有很强的韧性。
咬断第一口,外层融成辛辣粘稠的汤汁裹着面芯,一瞬间,味与触的感官同时达到了高潮。
小小一块面饼上就要下这么大的功夫。
清壳又挑起一口面放进嘴里。
他一向相信,除了自己以外,一定还有其他人能够欣赏泡面的美妙之处。
‘砰!’
又一声巨响。
“咳咳!”
正打算喝一口面汤,清壳又被吓了一跳。
“他*的...”
他轻轻嗓子,今天这口汤,一定要喝到。
‘滴滴滴!’
“**你*...”
福鼠莲龙:明天下午二十一点有一个讨论会,所有地下组织都有被邀请,你有时间吗。
青冗:好的
福鼠莲龙:这是链接。
青冗:好的
清壳把链接复制到备忘录。
顺手点开了刚才发的文件。
文件是关于一名叫做叶末的七岁男孩的。
整篇文件十分的短,除了基本的生理信息以外,很少有再多的内容。
‘前方议会第四公安局附属范德迈尔事务所所长’
简单来说,这个七岁的孩子是一位所长。
“唉...”
清壳叹了口气,是该羡慕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职位呢,还是该可怜他美好童年却长夜难明。
他一只手捧起泡面桶,仔细挑着里面剩下的碎面和配菜。
“满足了满足了...”
两天的疲惫终于得到了治愈,这就是吃到幸福滋味的力量啊。
靠在椅背上,手捂着肚子,细细的感受胃部消化时带来的**。
“嗯...”
好像少了点什么。
清壳又从椅子上坐了起来,他用鼠标点了两下左边的显示屏。
屏幕上出现了自己房间的影像。
他又点了几下鼠标。
走廊、客厅、玄关、厨房。
家中的每个角落,都安有微小的摄像头,并且保证所有角度都能够拍到。
画面终于定格在了刘右左的房间。
清壳愣住了。
现在的视角在靠近门一侧的右墙角上。
房间里很空,跟清壳上一次进去的时候没有多大区别。
在屋子正中央,刘右左正坐在一把椅子上。
穿着一身全黑的像是长裙的衣服,头发敛在身前,直直的坐着。
从感觉上来看,这怎么都不像是一个男人。
清壳又换了一个角度。
刘右左的背高出了椅背一点点,肩很窄,脖子很细。
因为身体原因滋生出了异装癖,还是说本来就是女人。
装成男人租住进别人家里然后在别人家里女装。
“有意思。”
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构成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将由公安机关依法给予行政处罚。
如果能抓到的话。
原本偷窥并不是清壳的兴趣,他将空房间出租的初心是钱,以及影视作品里那样的同居生活。
直到他在一个长的还算不错的男人身上找到了商机。
那个人租房的目的只是为了找一个与自己情人行乐的地方,他也丝毫不掩饰,甚至吵得清壳几天没睡好觉。
一个月后,这个男人便出现在了各个生理教育网站的首页上。
自此之后,清壳家中的摄像头便越来越多,拍到的东西也千奇百怪,窥视别人的生活也逐渐变成了一种爱好。
清壳把视角转到了刘右左面向的位置上。
这是他第一次看刘右左的脸。
皮肤煞白,但抹着很浓的妆。
他眼睛瞪着,眼线还是眼影之类的东西胡乱画了几圈。
从背面看的时候还没有感觉,但是从正面看,他的头跟肩跟脖子不太成比例。
瘦高鼻子下面,暗红的唇彩却很精致。
如果单看其他位置,除了比例有点成问题,还算是好看的。
清壳的眼神又在他身上游历了一遍。
眼睛。
他好像正透过摄像头,透过屏幕,看着清壳。
瞳孔大的几乎填满了整个眼眶,瞳孔边缘眼白的部分浑浊的有点发绿。
做贼心虚就是这个道理,清壳被刘右左盯的有点不舒服,就连刚刚还在幸福蠕动的肚子都有了反应。
他关掉显示屏,用手搓了把脸。
只希望他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吧。
接待了形形色色的人之后,清壳对社会下限的认知深刻了不少,这种微妙的感觉,很多人都乐在其中。
清壳拿起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泡面桶,走出房间。
他下意识的朝刘右左的房间看过去。
门没关。
刘右左依旧像摄像头里一样,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前面的墙。
“不好意思,房东。”
“...!!!”
一个人走到了清壳面前。
正专心看着屋内的清壳浑身都哆嗦了一下,差点摔倒。
“你...你...”
看着面前的人,清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与刚见面时同样的穿着打扮,刘右左正站在清壳面前。
“不好意思房东,是不是吓到你了。”
刘右左向前弯弯腰,以示歉意。
“那个是我做的人偶,不过手艺不好,所以不太好看。”
“哦...”
清壳眨眨眼,他看着面前刘右左的脸,跟那个人偶相差无几,只是没有胡乱的妆,眼睛很清亮。
“挺好看的。”
他定神,冲刘右左笑了笑。
“啊...谢谢...”
刘右左两只手握在身前,低着头,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清壳扔掉泡面桶,走进厕所洗了把脸。
“嘶...”
肚子突然一阵翻涌。
他坐在马桶上,想着刚才看到的事,想着刚才的对话,想着刘右左的脸。
看刘右左的样子并不像是很开朗的人,实际接触上也不是,但一个内敛的人,会在别人家敞开自己的房门吗。
也许是生活上大大咧咧吧,最好是。
他是想让我看到什么,人偶么。
既然是自己做的手工艺品,为什么要以自己的形象为模板。
自恋吗。
那人偶的妆容真不像是自恋的人能够画出来。
就当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可他为什么想要别人看到他做的东西,他想展示的是什么。
展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吗。
和她内向的性格不符啊,难道是让别人看见自己丑陋作品就能获得**的类型。
清壳用自己所接触过的世界分析着眼前的事,无论真假,臆想的过程还是美妙的。
脑海里不自觉的又回想起了那个人偶。
它的眼睛。
一滩浸满溃败玫瑰与腐肉的死水。
再次回想起来,依旧会感到一股凉气。
“呼...”
头脑风暴不总是有结果,清壳提起裤子,走到洗手池旁,对着镜子一边洗手一边看着自己的眼睛。
‘咚’
短促的敲门声。
灯光应声熄灭。
镜子里,映着清壳身后的厕所的玻璃门。
客厅的灯打在玻璃门上,赫然一个人影。
清壳忙转过身。
厕所的灯又亮了起来,人影也消失了。
他回头看看镜子,又看看门。
想多了吧。
擦干手走出厕所。
刘右左房间的门已经关的死死的。
清壳关掉客厅的灯,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讨论组里,众人正聊着明天由雀目组织的地下会议。
清壳对此并没有报多大的期望。
曾经的会议,无非是一些无聊的新规旧序和大的无法开展的计划。
这个组织的行动力与他们的名字一样,小的可怜。
清壳从桌上拿起手机,躺到了床上。
消磨着时间。
总说时间不够用的人要么是天才要么是蠢材。
光线随着清壳的睡意慢慢变暗,直到全黑。
梦里,清壳又看到了她的眼睛。
暖阳,冬季飘落的樱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