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察人类已经八十二年了。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种群，他们自私而又伟大，贪婪而又不屈，懒惰而又上进，总而言之，你能从观察他们时发现很多乐趣。
我曾经很喜欢坐在咖啡厅的角落，舌头品尝着香浓的卡布奇诺，眼球看着窗外的流光溢彩，耳朵听着周围的家长里短，优哉游哉地度过一段清闲的时光。
可惜的是，咖啡越来越难喝，人们也逐渐不再来咖啡厅这种慢悠悠的地方了。人类被自己创造的高速生活方式裹挟了，逃不脱了。
呵，有趣吧？我在给家乡写信的时候是这么描述人类生活的变化的：“你以前也来过地球，相信你也知道，人类非常喜欢围观，这喜欢凑热闹简直是刻印在基因里的本能一般。当他们凑热闹时，会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其实他们只要轻松站着就能看到一切，偏偏要踮高着脚尖，伸长着脖子，因为大家都这么做，要是谁想站好，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现在，人类的生活也陷入了踮脚效应之中。他们必须活得快些，再快些，谁想慢下来，就会被淘汰……”
我本以为人类的结局是所有人都把自己累死。
但事实证明，人类真的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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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化的起源就发生在人类历公元2137年。
我第一次把目光投向了柳夏生。
柳夏生那年刚好25岁，很多人在他的年纪已经当爷爷了，但他的孩子却还在妈妈的肚子里。他很敬业，也很爱国，工作中兢兢业业，他是所有人口中的老好人，没有人能在谈到他的时候不竖起大拇指。
那一天，他来到了四州省戍都市东边的二号墓园。
在墓园Y区甲片113排56号坟墓前，站着一个和柳夏生差不多年纪的男人。明明没有下雨，那男人却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就和六七十年前的电视剧一样，神秘之中带着一丝幽默。
墓园人迹罕至，显得一片死寂——毕竟人们已经没有了扫墓祭拜这种习俗。
“呵呵，你是来看他，还是来找我？”那男人先开口了。
柳夏生有点尴尬，有点内疚，有点哀愁，有点失望，就是没有踌躇。他回道：“遥远，你何必这么大怨气。他的死真的只是意外。”
遥远沉默片刻，岔开话题道：“你知道这个墓园住了多少人吗？”
这个住，自然不是指的活人。
柳夏生估计一下：“大概七十万吧。”
“你知道戍都市有几个墓园吗？”
“二十三个。”
“你知道戍都市常住人口还剩多少吗？”
“十二万有余。”
“呵呵，有余。真好听。”遥远转过身，盯着柳夏生的双眼，沉重道：“我不会加入你们的实验的！柳夏生！”
“国家需要你！”柳夏生知道自己口才不好，但他说出了心里话。
“是啊，国家需要我，人类需要我。那我的家怎么办？我这条命怎么办？这个实验简直是荒谬至极，你们想要救这个社会，根本毫无意义！”
柳夏生忽然一拳挥了过去，重重砸在遥远的脸上。
“你也知道死人比活人多了几百倍！你也知道这个社会已经濒临崩溃！你也知道你有一个家！”柳夏生怒吼着，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期待。
两人气喘吁吁地盯着对方。
良久。
柳夏生开口：“跟我走吧，实验真的需要你。”
“滚吧，我不能对不起身后这七十万人。”遥远道，“我还想作为一个人活着。”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柳夏生脸上露出痛苦无奈的神色，说道：“我们认识好多年了啊。你还是第一次这样对我。”
“这重要吗？”
“是啊，不重要。”
然后，柳夏生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
砰。
硝烟纷飞，人影落地。
“对不起。”
柳夏生看着遥远的尸体，血流成了一地，鲜红得有点刺眼，让人忍不住流泪。他缓缓蹲下，想要靠近昔日的好友，又害怕鲜血沾污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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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医院时，柳夏生站在医院门口，深呼吸了五口，双手捂住脸狠狠地揉了三下，随后轻轻拍了拍脸颊，这才勉强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他抬起脚，又放下。抬起脚，又放下。抬起脚，又放下。
今天的一切，对于一个良善的老好人来说，实在太过残忍了。但柳夏生必须面对这一切，因为他是实验的负责人。他的责任，注定不能面对少数人。
半小时后。
他终于回到了妻子的病房。天知道这半小时里，护士看着他坐着电梯上上下下几十遍心里想的是什么。
“回来啦，事情谈得怎么样？”谢闻梨问道。
柳夏生假装一笑：“很顺利。”他来到病床前，摸了摸妻子的肚子，问：“宝宝早上乖不乖？”
“可调皮了。”谢闻梨笑了，很单纯、很开朗地笑。
“我削个苹果给你吧。”柳夏生坐在床边，开始削苹果，一刀到底，苹果皮连成一条长长的圈，有起点，也有终点。
谢闻梨吃了一口，道：“真甜。”
“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去长纱市的事吗？”柳夏生忽然说。
“这怎么能忘，我以后还要告诉我们的孩子呢。”谢闻梨甜甜地笑着：“他的爸妈，为了喝一杯水果茶，驾着摩托车骑行了一千多公里。一路上，你还教我唱歌。”
“《飘摇》。”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世界还有歌曲这种东西。”谢闻梨怀念道，“而且那杯水果茶真的很好喝啊。”
“还有臭豆腐。”
“哈哈哈，加上这个就一点都不文艺了。”
文艺这个词，也是柳夏生教谢闻梨的。
“生活本就不能那么文艺。”
“可惜那首歌我怎么唱都跑调。”
“闻梨。”柳夏生忽然打断她的话。
“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问问医生胎儿的情况。”
柳夏生离开了病房。谢闻梨摸着自己圆嘟嘟的肚子，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
当柳夏生再次回到病房时，妻子已经睡着了。他轻轻地帮妻子盖好被子，静静地看着她那温婉的脸颊。
柳夏生的左手伸向怀中，衣服内侧的口袋里放着两样东西。
这个柳夏生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
他是多么不想失去她啊！
过去和妻子的一幕幕在脑中浮现。
他忽然想起遥远的那句话：“我不能对不起身后这一百七十万人。”
柳夏生此时却对自己说：“你不能对不起这地球还活着的十六亿人。”
最终，他掏出了怀中的东西。
只是一张纸。
放在床头，转身离去。
“对不起。”
当谢闻梨醒来时，发现了身边空荡荡的，发现了床头多了一张纸。
是离婚协议书。
“你个混蛋。”她咬着嘴唇轻声骂道，然后低下头：“宝宝，爸爸抛弃妈妈和你了，怎么办啊？”
回应谢闻梨的只有一片静悄悄。
就这样，柳夏生逃跑一般离开了只属于自己的人生，走向了一个即将波澜壮阔的时代。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