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的场景很熟悉,是学校的足球场,我和花小寻下自习后经常沿着足球场的跑道散步。
高高瘦瘦的男生很眼熟,之前在学校张贴的“国家奖学金”获得者的公示牌上看见过他,正是前天去世的物联网专业的学生。他穿着黑蓝条纹相间的“2”号球衣,踩着破旧的回力球鞋,汗水让头发凝结成团,脸上荡漾着着毫无修饰的开心。他的右手正热情洋溢地搭在另一个男生肩上。
这个男生似乎很讨厌被拍照,挤兑着一脸的别扭将目光往左偏,根本没看镜头。他穿着同样款式的“3”号球衣,身上却没有出什么汗,随意垂着肩膀,呈现出毫无兴趣的样子,仿佛一个被父母强迫踢球的孩子。
原来是他——昨晚在湖面碰见的男生——在这更早之前,我们还见过面。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怎么?熟人?”
黑猫突然这么问道,我从微妙的惊讶中缓过神,回答她:“不是,只是有些眼熟。这个去世的男生我知道,是我们学校的优等生,跟我同级。”
“这样啊。”说着,黑猫将映像切换到档案这一幕。同样左上方一张证件照,他穿着白色的T恤,留着寸头,给人一种阳光和自信的感觉,剩下就是相关的履历。“他叫做梅尤谦……‘没有钱’这一定是他的外号。”
“没有钱……”我跟着小声附和,想必从小就有人拿这个外号开玩笑吧。
“汉武市辖守镇人,生于1998年1月9日,困难单亲家庭,与母亲还有一个妹妹一起生活。成绩优异,品行正直。2018年10月8日下午在校园内突然倒地不起,送医不治生亡。”
投影再次回来同一间解剖室,解剖台上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一具细长的尸体,体内的血肉都被无形的抽走了,皮肤之下只剩下一具骨架,再无其它。如同枯死的桃花树枝干,如同从古墓里挖掘出土的干尸,保有光泽的皮肤却告诉我,他才死去不久。
“尸体外表没有伤痕,只有腹部有一处愈合已久的手术疤。经查证,2012年9月5号,他做过亲体肝移植手术,切除了肝左叶的部分,捐给了患有肝脏衰竭的妹妹。法医打开他的肚子,发现整块肝脏都不见了。”
投影切换。死者的肚子被打开了,原来肚子里还是有内脏了,并非从外表上看上去的仿佛里面空无一物,我不禁产生这样的想法。他的内脏都搅在一起,但是很显然,那块不规则楔形内脏不见了,周边还有手术刀留下的切割痕迹。
“另外,肝脏导管上发现了囊肿,是癌细胞扩散的症状。不过死者生前可是精力十足活蹦乱跳的,体检报告上除了体格瘦弱其他指标一概正常。也就是说,至少他死前是个健康的人类,死后癌细胞才从不存在的肝脏上扩散的,这从生物学上完全无法解释。”
“那么他的妹妹呢?他不是将肝脏捐了一部分给妹妹吗?妹妹也患有肝癌吗?”我打断了黑猫的叙述。
“不,妹妹身体一切健康。”黑猫快速回答完我的问题,“最后一点,法医在切面上检测出的金属元素,与之前两具尸体上的相同,来自同一柄手术刀。所以警察又火急火燎地跑上门来了。”
“好一个三顾茅庐!黑猫姐是被他的诚意打动了吗?”
“当然不是!从第一起事件起,就有一个不寻常的黑点,这块黑点继续掺杂在后面的尸体里,让我相信这绝非偶然。”
“汉武大学附属曙光医院?”确切地说,是我们学校的直属附属医院。
“更准确点——是这家医院的一名医生。”
黑猫再次点了一下键盘,三名死者并排地出现在幕布上。胡誓,胰脏切除手术主刀医生——宋白竹;王明东,肝硬化主治医生——宋白竹;梅尤谦,亲体肝移植手术主刀医生——宋白竹。
“三个毫无交集的人类,就这样在医院产生了交集,被这名医生碰过的内脏都神秘地消失了。一次两次可以看做偶然,但是三次就定有蹊跷。可惜的是,奈何警察动用三头六臂,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在他身上大把大把地消费时间与精力。”
黑猫已经喝完了整杯的红茶,她从抽屉里取出烟盒,用锈迹斑斑的打火机点燃了红唇上的黑魔牌香烟。火光之下,她的脸庞宛如大师手下精美的艺术品。她轻轻吸了一口,随即叹气般地吐出烟雾。
“这个城市里,这名医生还是个相当出名的内科专家。他摸过成千上万人的内脏,又有不计其数的人接受过他的治疗。那么,这些内脏会不会也在哪天神秘地消失呢?”
原来如此,当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泡沫因何产生?又因何破碎?
答案都浮出了水面。
我不得不行动起来,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请让我,从名为“世界”的黑板上,擦掉这个名字吧!
就像世界擦掉那些冗余的冒泡。
赫尔墨斯爬到我腿上,黄金般的眼睛看着投影的方向,漆黑的椭圆瞳孔连接上了信号。
很多时候,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名为“我”的思想,会寄宿在这具容器里呢?
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人的身体呢?
离开容器“我”还会存在吗?
我只是不断去想,未曾实践过。
是的,这就是副容器,漆黑浩大的容器。
“我要看他的照片。”
她在名为“我”的容器中,如此说道。
投影随即上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