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湖水中会有满天的星辰吗?
发光石的柱子,一柱、一柱,勾勒出幽蓝的水晶的轮廓。如同把天上的星星开采下来,镶嵌到水世界中。
卓拉领地,今夜依旧。
她用纤细的手握着笔,缓缓地,有时停顿地,在纸上写着什么。月光从水晶中透过来,窗沿的纹饰在地面上描绘着奇幻的画卷——和星星一同在光影中旋转……
那时的他,现在在哪里做着什么呢?
米法看着那背着传说中的剑的后背。
他叫她回去,她不。他说接下来会很危险,她说没关系。
从怪物的手中守护自己的村子,原本是她早已决定去尽到的职责;而他得知莱尼尔在肆虐,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山去——
明明只是个不久前才能再次拿起剑的新人骑士。
明明只是个不久前还在身边露出牙齿的莽孩子。
可为什么——当自己已经从莱尼尔的巨锤上感觉到了结束的时候——能用不可思议的优雅剑技硬生生夺回了卓拉的平静呢?
而同时夺回的,心中这无比温暖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米法放下笔,看了看月亮,又坐回床边。
她咬着嘴唇,从自身上拔下了一枚鳞片。纤细的红色皮肤上,渗出了一点点血——然后,她继续把鳞片,缝制在了那件一定会合他身的、就快完成的盔甲上。
她只能在夜里偷偷地做这件盔甲。她答应过父亲,绝不会让自己受伤。这样,她才能让深爱自己的父亲痛苦地点头同意,去完成属于自己的、对抗盖农的任务。
然而,对不起,父亲。我必须尽自己所能帮助他——那个稍不注意就会伤痕累累的弟弟。
米法忍着泪水,又从自己的身上拔下一枚鳞片。
——终于,做好了。
……
“——米法公主!”
卓拉领地的午后,米法刚刚完成了一天的训练。这时,一个卓拉族的信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冷静一下、出什么事了吗?”
米法担忧地看着这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同族。而对方却一脸开心地向自己抬起头:
“米法公主!您看、谁来了?!”
米法从瀑布的顶端看向卓拉族的大桥上——
“……啊。”
她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眼里闪动着动人的光——
是他——
是那个让她沉沦的、海利亚的剑士。
虽然只能看到一点点,但他似乎再次露出了那一度封印的笑容,一边走进卓拉领地,一边和身边的人交谈着。
一度冻结的冰,似乎正逐渐融化着。仿佛唤醒冬泉的暖风。
但是……
在他身边的,似乎正一脸好奇地打量着卓拉领地的建筑、滔滔不绝讲着什么的,为什么是塞尔达公主呢……
——“米法!”
塞尔达公主开心地伸出双臂,轻轻抱了抱这位可爱的卓拉公主。米法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塞尔达,轻轻鞠了一躬。
“……自从仪式后就没见过了呢。公主殿下。”
“我听卓拉族的信使说,你遇见了什么麻烦,需要林克和我来一趟,是这样吗?”
米法怔了一下,然后斜眼看了看那位叫来两人的信使。信使满怀歉意地挠了挠头。
“啊、是……是这样来着……”米法拼命拨弄着手指,“主要是关于露塔的事情……”
“水之神兽——露塔,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说驾驶的过程中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塞尔达担心地拉起卓拉族公主那小小的手,紧张地询问着。他的骑士也凑了过来。
“不、露塔它、露塔它没问题……”
“……?”
“只是、那个……”米法绞尽脑汁,“——啊,对了……席卡石板!”
米法拿出了自己的席卡石板:“公主殿下,我的席卡石板它……偶尔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
公主接过了米法的席卡石板,皱起眉头:“奇怪的事?比方说?”
“比、比方说……嗯……有时会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啊、还有一些奇怪的画面……什么的。”
“……嗯?”塞尔达用研究者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的席卡石板,尝试找出米法所说的问题。
“唔……那么具体来说,那些东西是怎么出现的呢?”
“——具、具体来说?……好、好像是……那个……我、我也不知道……”
米法的脸涨得通红,几乎快和她的鳞片一个颜色了,仿佛快要到了极限。
“唔唔……这样只能再和我的石板比对一下数据了呢……”
还好,塞尔达公主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了席卡石板上面。
然而,骑士却开口了:
“姐……米法,你没事吗?”
“——呀?!”米法被吓了一跳。
“……你的脸色不太好……”
“那个……我、我没事的……”米法一边支支吾吾地说着,一边捂住了脸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就会真的有事了!
“米法,逞强可不行啊!”塞尔达也终于注意到了米法的异样,“如果关键的时候身体不行的话,那还怎么作为英杰保护大家呢?——席卡石板的事就交给我,你快去休息吧!”
只有这种时候看起来像一个称职的公主呢——林克忍不住偷笑。
“……林克!”仿佛猜到了骑士想的事,塞尔达嘟起嘴,“你也别闲着!去把米法送回她的房间!”
“……是。”
林克向公主点点头,然后把手伸向米法:“……走吧?”
“啊……嗯……”
米法满脸通红,轻轻接过那只柔软而有力的大手。
触电一般的感觉传遍了全身。米法感觉自己仿佛在做梦一般,被林克轻轻领着走向自己的房间——梦幻般的场景让她头晕目眩。
“……是这里吧。”林克推开了房间的门,然后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打开的一个日记本,还有床上放着的一件似乎才完成没多久的蓝色盔甲……
“——等一下!!”
林克被米法突然的大叫吓了一跳。
“米、米法……?”
“啊……对、对不起……我是说,我突然觉得没问题了,我们出去吧……”
“……嗯?可是你刚才——”
“——我说没问题的!!”
好奇怪。米法姐姐的表现好奇怪。明明是个一直都很温柔理性的姐姐,为什么突然像小孩子一样耸起肩膀大吼大叫的啊?
“……不听姐姐的话——我、我可是会生气的哦!”米法喘了喘气,“现在、马上、立即,跟我来!”
“啊……?”
米法抓住林克的胳膊,拽着——
“疼疼疼……”
林克和三只莱尼尔激战留下的伤,被抓了个正着。
“……?你该不会——?”米法没有漏过林克一瞬间的表情,迅速地卷起他的袖子,“——你又受伤了呢。”
“啊……这个是……”
米法摇了摇头,然后嘟起脸颊:“——明明很早就嘱咐过你,要是受了伤,就立即告诉我——你总是这样乱来。”
“啊哈哈……”
“别试图瞒混过去啦!”米法叹了口气,说道,“好啦——跟我来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虽然不知道米法露出的那意味深长地笑容的意思,林克还是跟了过去。
“……这就是……”
“水之神兽——露塔哦。”米法点点头,“在很早以前就是我的朋友了,一直没机会给你介绍呢。”
四神兽之一的、水之神兽。它的外形是巨大的机械象,有着壮硕的躯体,长长的牙齿。它身上发着蓝光,静静地站立在湖水里,长长的鼻子伸进水中。
“林克也是,每次都是急急忙忙来到卓拉领地,做完事很快就走了。要不然就只知道练剑。”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不过,最近的你有些变了呢……”
米法把头转过去。
“……?”
“——那么,我们先到露塔身上去吧!”
米法连哄带催地,把林克带到了露塔内部,然后走到了的鼻子上。
也不知米法操作了什么地方,露塔的鼻子慢慢地升了起来——林克和米法就这样乘坐着露塔的鼻子,来到了高高的、湖水的上空——
不远处的卓拉领地一览无遗,太阳也不知什么时候贴到了远山的腹部、发出黄昏的光辉。
米法示意林克坐下,然后自己也靠在林克身边,轻轻握住他受伤的手臂,使用了治愈魔法。
“……就这样子、再次给你疗伤,让我想起了我们最早相遇的时候呢。”
治愈魔法温柔地包裹住了林克的手臂,让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温暖。
“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总喜欢乱来,把自己弄得破破烂烂的……”米法温柔地看着林克的眼睛,“而那时候……我就会像这样子,为你疗伤。”
“而当我注意到的时候,身为海利亚人的你,已经变得比我还像个大人了呢……”
毕竟卓拉族的一生,相比海利亚人,实在是太漫长了。
“我……能够像这样治好你的伤,真的很高兴。”
治愈魔法的光辉下,林克手臂上的伤口逐渐消失不见了。没有一点点不适,没有一点点违和感,手臂完整得就像它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米法的治愈魔法,简直如同奇迹。
“那个即将复活的灾厄盖农,到底是怎样的敌人、到底会有怎样艰难的战斗——我们都不知道。但是,无论这是多么残酷的战斗……当大家……当你受伤的时候,我都会把它治好的……无论多少次,无论多么严重……”
“——我都会一直保护你的。”
米法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手。林克看着米法,四目相对——米法的眼睛里,似乎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正在流露出来。
“……等到盖农被打败、这场战斗结束的时候……那时,你能够像以前那样……再……过来陪陪我吗?”
米法鼓起了勇气,但还是没能说出自己内心原本想说的那句话。
骑士只是点了点头——但这就够了。
在各地都出现了许许多多强大的怪物、所有海拉鲁的种族都面临着威胁的现在——就这样就够了。
何况,当知道了“那个问题”的答案的自己,真的还能够下定决心,背负着一族人的命运登上露塔吗?——仅仅是想象一下剑士在身前保护自己的场景,就快让自己站不稳了。
所以——这样就足够了。
但是,当米法目送着林克和一脸困惑的公主一起、走向离开卓拉领地的路时,她才仿佛回过神来,想起了自己忘记的事情——
啊,做好的盔甲,忘记交给他了……
——哎?
为什么脸上烫烫的?不会真的感冒了吧……
“……没事吧!米法公主?!”
卓拉族士兵看到米法一动不动、脸上不停地流着眼泪——
卓拉的宫殿的顶端,留下了黄昏的最后一瞥,同时还有纤细的女孩子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
……沙沙沙。
雨,不停地下。
从林克他们离开卓拉领地开始,这场雨就一直没有停过,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细细的雨点轻轻地捶打在骑士令人安心的肩膀上,在英杰的制服上留下浸湿的泪痕……
塞尔达坐在树下避雨,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骑士正挥舞着剑,在雨中锻炼着——
退魔之剑划出完美的弧线,斩断着从树枝间漏下的、绵绵不绝的雨滴。
“这雨怎么也下不停啊……”塞尔达从树枝梢头的缝隙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骑士的剑术优美而有力。看着这样的他,公主忍不住想起了当年守护在父王身边的、另一位骑士的身影。那位骑士有着慈祥和蔼的目光,却又忠诚而严格,在年幼的公主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你继承了父亲的道路,成为骑士,不断磨练自己……然后,成为了传说中被退魔之剑选中的剑士——我觉得,这真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林克停下了剑,回头看着公主。
然而,在传说的剑的眼前,塞尔达脸上的微笑突然布上了阴云,如同此时天空中的灰色。
“但是……假如,你完全没有用剑的天赋……”
“但大家总告诉你:‘你是皇家骑士的孩子,所以一定要成为骑士啊’……一直这样说着……”
“——是你的话,会怎么办呢?”
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公主希望在这个骑士身上找到自己一直在找的答案。
从公主偷偷溜出城堡算起,已经过了七天了。但是直到现在,林克也没能找到公主溜出来的真正理由。
但是——林克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认为自己没有办法用剑,而在自己被选中后,差点就放弃了的刚刚毕业的骑士。
——一开始就根本用不了其他的剑。
——因为是拔出了剑的人,所以一定要担当起拯救海拉鲁的职责。
如果,那个人真的说着“我做不到”,然后彻底放下了手中的剑的话……那么,现在又会怎么样呢?
就算是现在,林克也能感觉到自己手中的剑的重量。
原来的他曾经把这种重量看作一块难以承担的巨石。一块压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只能在雷雨中默默地拼命挣扎的巨石。
而现在——
“——公主殿下。”
这时,神不知鬼不觉地,一个女子出现在了两人身边。
“……英帕?”
“是。”英帕行了个礼,“国王陛下见公主您迟迟不回,又听说依盖队的人在作乱,命我马上将您带回——和约定的那样。”
塞尔达叹了一口气,然后似乎下了决心,走进了英帕准备的马车。
就这样,公主终于结束了这次的冒险,踏上了返回城堡的路。
雨还在下着,完全没有停的意思。
“啊,公主殿下,您回来了。”
在走廊中眉头紧锁地看着雨的女仆樱桃,向终于回到城堡的公主行礼鞠躬。
“……父王呢?”
“国王他今日公务繁忙,已经睡下了。”
“——公主殿下!咳咳、看到您没事就是最大的幸事!”
这时,似乎远远地看见了塞尔达公主,萨卡教授小跑了过来。
“……让老师您担心了。”
“没淋湿吧?没受伤吧?”萨卡教授一脸紧张地打量着自己的学生,又瞥了一眼林克,说道,“我听说,那群四处作害的依盖队袭击了您?——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吧?”
“不用担心,老师。多亏了林克,我并没有受到威胁。”
“哦……林克吗……哦哦,那是自然……”察觉到公主对自己的骑士的态度有了相较以往翻天覆地的转变,萨卡教授微微吃了一惊。
“毕竟是剑选中的勇者嘛……啊,说实话,我对勇者这段时间在各地留下的、一些光辉事迹也有兴趣……”
“——老师,我和林克现在都很累了。故事的话下次再谈,可以吗?”塞尔达打断了萨卡教授的话。
“哦,哦……”
“林克,护卫交给其他人就行了,你快去休息吧。”
塞尔达温和地目送林克走向休息室,然后自己才走向房间。
看着塞尔达公主的背影,萨卡教授思索着。
勇者和公主之间的芥蒂终于消失了吗……虽然这毫无疑问是好事,但……
“打扰一下,那边的女仆小姐。”
“……在?教授先生,您请说?”
“公主和骑士之间……是发生了什么吗?”
“……对不起,樱桃什么也不知道。”
“……哦……”
雨滴泠泠地从屋檐上滑落下来。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会更好呢。】
——“?!”
萨卡教授这时突然听到了这句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声音。但一抬头,周围却什么人也没有。雨还是淅沥沥地下着,女仆也已经走远了——
是错觉吗……?
乌鸦在高高的塔尖躁动着,发出不祥的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