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讨厌下雨。
真的很讨厌。
特别是，在她生日那天下的雨。
因为，凉就是在下雨天出生的，而且，那一天不止是凉的生日，同样是她母亲的祭日。
此时，凉正一边擦着窗户上渗入屋内的雨水，一边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愣愣出神。
“雨，要是停了就好了……”
“父亲大人，要是能回来就好了……”
“生日什么的，要是没有就好了……”
记忆中，这样的雨似乎从来都没有过。
倒不是说下得有多大，而是从未如此连绵不绝过，就像是将那阴沉的天空和黑色的大地，都用灰色的虚线连接起来一样。
光是站在这座城市之中，就能感觉到无比的烦闷，像是有着什么东西压迫着胸口似的，让人张开嘴却无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哒哒，哒哒……”清脆的敲门声，不停的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
或许，是她为数不多的那一个朋友吧。
凉这样想着，眼里蒸腾的雾气，越发的浓郁了。
旋即，她手忙脚乱的擦干眼泪，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才施施然的打开房门。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位很是帅气的女孩子，她有着一头利落的银色短发，身姿修长，精致的五官上还带着些许的担忧。
“凉依然是这么漂亮呢。”
泠温柔的拭去凉脸上未干的泪痕，手中还拿着几袋刚买好的菜，她笑着揉了揉凉的头，“今天，我们一起吃饭吧。”
泠并没有提生日的事，因为她知道，凉不喜欢。
凉也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但是泠知道，这就是她表示答应的方式。
“你先玩会游戏，或是看会电视吧，很快就好了。”
泠拉着凉坐在了沙发之上，这才一个人跑去厨房瞎忙活了。
然而，她却没有注意到，凉低垂的眼眸中，闪过的些许温暖，以及那微红的耳际。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餐桌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丰盛的饭菜，还有寿司和红豆饭，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而饭菜的中心则是一个粉色的蛋糕，上面罗列着十八根蜡烛，摇曳的烛火熠熠生辉。
没错，今天是凉的十八岁生日。
“多吃点哦。”泠微笑地看着凉，仿佛只是看着她，就已经很快乐了。
“泠，好吃。”凉低着头，不停吞咽着口中的食物，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似乎很久都没有人给她做过饭了。
“那就好。”泠温柔地揉了揉凉的头，还不忘递过一杯温热的茶水。
泠，永远都是这么温柔呢，凉的心里不由闪过些许的羡慕，又充斥着满满的温暖。
“凉，别担心了，星野叔叔肯定会赶回来的。”泠突然开口。
“不用管他……”
凉扒饭的动作一滞，随即又恢复了正常，语气很是冷漠，仿佛她们现在谈论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凉，还是这么好强呢。
泠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毕竟，星野叔叔这次的确是太过分了，明明都和凉说好了的。
事到临头，却又放鸽子，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到时候，有得他愁的。
“我去一下厕所哦。”泠温柔地看了看凉，步伐却透着些许的急促。
“嗯。”凉稍稍有些沉默，拿着筷子的手微微攥紧。
“骗子...明明说好回来的。”凉的眸子微微一暗，小声嘀咕着。
洗手间里的泠，不停的用纸巾堵住鼻中涌出的温热，在凉面前一直都是温柔干净的她，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
直到，她看到水池里的水，逐渐变成深红， 这才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最近流鼻血的次数，是不是多了些，还是背着凉去一趟医院吧。”
泠不想让凉担心。
随后，泠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这才重新拾起那抹温暖的笑容。
“还要吗？”望着凉手中空空如也的小碗，泠笑得有些促狭。
“嗯……一半。”
凉沉默了一会，才支支吾吾的吐出几个字，脸颊似乎有些微红。
“那好，都交给我吧。”
泠满口答应，一脸喜滋滋的接过空碗，就跑去厨房盛饭去了。
平常的时候，凉吃得可是很少的，想不到今天，她的胃口还不错。
“呐，慢慢吃哦。”泠将手中的饭碗放在了凉的身前，还贴心的撩起了她耳际的乱发。
凉的身子顿时一僵，耳际更是一片酡红。
一时之间，她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埋头扒饭。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饭碗就已见底。
“我吃饱了...泠...你..！”凉抬起头，顿时一脸的愕然，眼中满是慌乱和无措。
“啊！牙白！”泠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拿过桌上的纸巾。
“泠！你…你怎么了！”凉豁然起身，顾不得打翻的桌椅碗筷，急得在泠的周围直打转。
“没事没事，可能是肉吃太多了吧，毕竟青菜，我也吃不下去啊。”
泠不在意地笑了笑，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话说，凉…你的反应还挺可爱的嘛”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凉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把这个搞不清状况的蠢女人抱起来，狠狠地打一顿屁股。
只是，现在还不到生气的时候，她慌慌张张地拿了条冷毛巾，就凑到了泠的身前，捂住她鲜血淋漓的鼻子。
“咳咳…我没事的，缓一下就好。”
泠没有拒绝凉的好意，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她的脸上却满是笑容。
“什么没事啊！你这个笨蛋，傻瓜！都这样了，怎么可能没事啊…”
凉望着已然被殷红的血液浸透的冷毛巾，眼圈立马就红了。
“凉，咱真的没事哦，毕竟，咱可是泠啊...”
泠这么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就连原本明亮的眸子也渐渐的合上，只是嘴角依然还挂着那抹温暖的笑容。
“泠！泠！”凉不停的哭喊着、怒吼着，甚至于无法发出其他的声音，只能不停的啜泣着、啜泣着…
耳边萦绕的是刺耳的警报声，撕裂视觉的是那忽明忽暗的红色闪光，她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桌面上的鲜血宛若雨滴一般，一点点落下。
回过神来的时候，是什么时间了呢？
她不知道，哪怕许久之后，她再回忆今天，最终留下的也只是那连绵不绝的雨，浑浊的血，以及刺耳的警报声。
“泠....是我的，我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
靠着这样简单的喃喃自语以及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气势，这个看起来比昏迷在桌上的女孩还要糟糕半分的家伙，还是被请上了救护车。
一路行来，救护车上，凉一直呆呆地坐在床的旁边 ，紧紧的握着泠有些冰凉的手。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时间仿佛在她的眼中都变得无限漫长。
她似乎能够看见每一滴雨滴下落的轨迹，能够听到每一句话语的音节，甚至能够察觉到细胞的每一次分裂和死亡。
“快点啊！她要是出事了，你们怎么赔我啊！”
她嘶吼着，咆哮着，是如此的用力！
然而，就连这仅有的嘶吼声都被窗外的雨声和警笛声盖过，她只能无助地握着那双渐渐变得冰凉的小手，祈祷着不可能的奇迹。
即使，她此刻哭都哭不出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胸口一般，痛苦万分，又像是有什么有东西要从胸口撕裂而出一样。
直到——
白色的病床被推到了手术室中，凉才无力地瘫倒在地，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泪水不受控地往下掉。
“雨...要是停了就好了...”
“父亲大人...要是回来就好了...”
“生日什么的...要是没有就好了...”
“泠...要是没事...就好了...”
——
垂落的夕阳，闪着迷离的光，在打开的门扉之上，投出两道斑驳的暗影。
“凉…你真的…确定吗？哪怕…以后伴随你的，是无尽的黑暗和孤独…”
“父亲大人…这是女儿此生唯一的恳求。”凉的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哪怕只是人偶，我也要与泠待在一起。”
“好吧…如你所愿。”
伴随着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打开的门扉悄然合拢，留下的是死一般寂静的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