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很大也很明亮，却无法照亮城市里黑暗的角落。
卢卡斯现在就站在小巷的阴影里，他不需要光也能看得很清楚。
对面十几步远处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一头黑色的碎发配上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很有精神。他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但是看着卢卡斯的眼神却像带倒刺的鞭子一样。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卢卡斯虽然嘴上这样问，其实心里早已经有了答案。
【我很好奇，所以想来看看“前辈”。】男人用鹫一样的目光审视着卢卡斯，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很难想象她当年会竟然喜欢你这种类型的家伙。白头发很独特，眼神也很冷，看上去就不是容易亲近的家伙，倒是挺符合十几岁小女孩的审美观。可惜现在的你对她来说太幼齿了。】
【看完就请回吧。】
男人发出呵呵呵的笑声。
【真是个别扭的家伙，前菜沙拉刚吃完就要付账走人吗？主菜都还没上呢。】
卢卡斯的手慢慢移向容易出剑的位置。
【别太紧张嘛，我来这里其实是想转告你未来的“行动方针”。】男人挠挠头发说。【听说毕业考试前两天刚刚结束，你们也要入伍了吧。】
【也许。】
【毕业之后，按照惯例侍从和主人会被分配到同一个小队。】
【……】
【你必需保证自己和主人在同一个小队。最重要的是在加入自卫军之后，你要继续保持优秀，装得像，不……应该说“确实是”一个天才。】
【知道了。】
【不要用这种口气嘛，卢卡斯“前辈”。如果不能盖过奥兹•莱内克的才华，你就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所以拼命去努力吧，然后再装成一副轻松的样子让所有的人看看，你是最棒的“天才”。啊，听起来就很累人，我是绝对做不来这份工作的。所以，加油吧，前辈。】
【她的命令，我会认真执行的。】
【那就好。最后再附赠一个甜点，虽然这话我其实不想说。】
男人一个滑步凑到了卢卡斯的身前，以他在黑暗中堪比夜视仪的眼力也没能看清。
【她让我提醒你。抛弃尊严，摇尾乞怜吧，只有成为神的选民，才是你唯一能得救的方法。】
我不需要得救。
卢卡斯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说。
学妹的话题太严肃了，我就像个拄拐棍儿的老头怎么也跟不上迪斯科的节奏，浑身都不自在，憋了很久才想出如何回应她的话。
【怎么说呢，不管是“官方说法”还是“非官方说法”听上去都有点儿……傻X……“官方说法”就像……英雄打小怪兽的剧情一样，“非官方说法”就像颓废风，有堕天使什么出现的动画片一样……都……有点儿囧。】
怨恨欲望什么的都是很遥远的东西，像我这样得过且过的家伙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变成魔族吧。
学妹“噗”地笑出声来。
【这个表达方式还真是搞笑。】
【可是我想不出更文艺的形容词了。】
我委屈地说。
【奥兹学长肯定不会变成魔族，但是别人会变，学校里的思想品德课哪怕天天上也解决不了问题。我能感觉得到，这几天校内的气氛一直很紧张。】
【哎？那岂不是很多人都会……】
【没那么容易，成为魔族的门槛可是很高的，学校里满足条件的也就七八个人而已。】
【七……七八个？！那还叫少？】
一个龙卷风男就已经让我腿肚子转筋了，七八个难道要夷平整座城市吗？
【别紧张。很多人即使跨过了“转变”的界限，也一辈子发现不了自己的能力。哪怕是发现了，在一开始也不能自如地使用。】
真丢人，在学妹面前表现得这么胆小……
【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张嘴的必要了，读心术真是方便。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奥兹学长你就快点儿解决这个问题吧！】
说罢，学妹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直接走掉了。我一直喊着“多萝西”，她却没有回头。
好像是生气了？
在空荡荡的食堂里站了好一会儿，我才发现学妹的指导对解决问题其实没什么帮助，全是在自卫军混个几年变成老油子的时候自然而然会知道的“秘密”。
而且这事和卢卡斯没关系，另外两个可能的突破口也丧失了价值。
刚才不忍心看着学妹痛苦的样子，傻乎乎地跑出来，结果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还需要学妹来帮忙，最后还惹她生气。我一心的热情就像淬过火的铁块儿一样，变成黑乎乎，粗糙的冷硬疙瘩。
满脑子都是杂乱思绪的我浑浑噩噩地走出食堂，在街上撞到了一个女生。
【对不起。】
道歉的话还没有说完，我的冷汗就下来了。
六个女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目光堪比十二把火力满满的激光枪。
【非常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用力挤出这辈子最好看的笑容。
【哼！死基佬。】
打头的漂亮女生双手抱在胸前，瓜子脸上满是轻蔑的表情。等一下，这话似乎刚才有人对我说过？
【你故意地撞过来，有什么企图？】
【没什么企图，而且也不是故意的。】
谁来告诉我，为什么除了学妹以外所有女生看见我的时候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啊！
【狡辩！】
【不是狡辩啊！】
【你偷了什么东西？交出来！】
【大姐，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做，饶了我吧！】
我最近真的没有惹到您啊，包围之神。
先是被治安兵围住，再是被女生围住。话说回来，学院的教育质量真好，这个包围圈我是一点儿破绽也找不出来，而且人数还在慢慢增加。
慢慢增加？天哪！围观的同学们就请不要乱动了，“重在参与”这句话在这里不适用啊！
【搜他！】
喂喂喂！女生们不能矜持一点儿吗？难道没有人觉得不好意思吗？我可是大男人啊！而且最要命的是，我身上携带的自改装武器每一个都到了违法的边缘，绝对不能被她们看到。要动手吗？全是女生下不了手啊！
我推开一个看上去最瘦小的女生，拔腿开溜。
但是周围的人实在太多，没跑出两步后领子就被人抓住了。那一瞬间我觉得人需要穿衣服真是件历史性的错误。更不幸的是我身上这件衣服是长袖衬衫，金蝉脱壳加裸奔这种绝路求生技能都做不出来。
【你给我回来！】
抓住我的人用沙哑的声音吼着，力气好大。我没能一下子挣脱，结果又被围了起来。
【卡梅森！就这样抓住他！】
领头的女生喊。
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这个叫卡梅森的男生已经很愤怒了。咬牙切齿的样子再加上他一头深红色的头发，整个人活像条会喷火的霸王龙。
【给我妹妹道歉！】
卡梅森指着被我推倒的瘦小女生，那女生的朋友们正关心地围在她身边。其余人则拿极度危险的眼神瞪着我。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惹天惹地都不能惹妹控。
但是领头那个不讲理的女生又乱加了一句话，让我的处境更加糟糕。
【他偷了阿苏手上的东西！别让他跑了，卡梅森！】
【你竟敢偷我妹妹的东西！】
红发妹控的愤怒指数又翻了一番，下一秒说不定就会给我来个勾拳或者头槌。
既然对手是个男人，那我就不客气了。
就在我和妹控卡梅森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家伙插了进来。
【奥兹你个臭小子，在这里聚众堵路捣鼓啥呢！快让开，本大爷都进不了食堂了！】
帕特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抹着脸上的眼屎，大拖鞋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哟，你这是把了别人的妹子，被捉奸在床吗？】
【不是啊！】
我倒是宁愿那样，起码自己还有点儿福利。
卡梅森警惕地看着帕特。看来所有的男人在他眼里都有威胁性，妹控果然是不可理喻的生物。
【你是什么人？】
【你丫又是什么东西？】
结果两个人杠上了，连女生也纷纷开始讨伐性骚扰大猩猩。我就这样被晾在一边。看来帕特自带的群体嘲讽已经满级了。
局面开始失控。帕特和卡梅森揪着对方的领子，空气中的火药味比刚才还浓。
我倒是不担心帕特，因为傻大胆加粗壮的身体让这家伙的空手格斗足足有8分，这是他唯一能和我还有卢卡斯并驾齐驱的课程。顺带一提，他只有三门课能及格，空手格斗8分，无限制击技6分，剑术6分。其实手枪射得也很准，但是一遇到卡弹就会傻眼，理论也不合格，所以小型枪械被判了个苦逼的4分。
虽然是大好机会，但是我就这么跑了似乎有点儿不讲义气。
【你们两个靠这么近在搞基不成，都快亲上了。】
我话一出口，世界突然安静下来。
帕特和卡梅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各自向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架势。
【等一下啊！】
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那个被我推倒的女生跑了出来，拉住卡梅森。
【东西没有被偷，还好好地留在我这里！他什么也没有做！】
【是吗，阿苏？】
【刚才只是误解，误解而已。】那女生转过来，对我一个深鞠躬。【给您添了麻烦，真对不起。】
石青色瀑布一样的秀发随着她的身体上下摇摆，看得我的身体一阵僵硬。
【原来是误解啊，真抱歉。请你们不要和我妹妹计较，有什么不满的话就来找我。】
我盯着卡梅森。没有“妹控之力”打底，他说话的风格都变了。
【切，浪费本大爷的时间，谁会和这种小丫头片子计较。但是下次的话就别怪本大爷用拳头招呼你了。】
帕特撇撇嘴说。
发现没有热闹可看，人群渐渐散去，我还站在那里目光呆呆地追着卡梅森兄妹的身影。
是他吗？白布下面盖着的，留下妹妹独自伤心欲绝的，已死的男生吗？
【喂。】
那个叫阿苏的女生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变成了魔族？现在的卡梅森是她用魔法复活的亡灵吗？
【喂，小兔崽子！】
我突然觉得一阵心寒，想起了食堂三楼那片深深浅浅的红色。本来觉得那种让人作呕的感觉已经被自己抛在脑后，但是现在回忆起来，那红色变得更鲜明了，仿佛能看到浑身沾满鲜血的卡梅森行尸走肉一样从厚厚的红色里面爬出来，从稀薄的亡灵渐渐地变成人形。
【喂，叫你呢！】
帕特在我头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我转过脸看着他，目光却没有办法聚焦。
【你傻了啊！】
我张开嘴，说出口的声音十分地干涩。
【卡梅森……是绯红色的意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