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越接近学妹的住处,周围就越安静。狭窄的路周边种满了梧桐树。夏秋季节已经成型的球形果实让树枝变得沉重,夜风不小,但它们也只是轻轻摇摆,发出轻微且熟悉的声音,让我怀念起自家门口的林荫道。
“快到了。”学妹抬手指着远处树篱缝中透出的一缕微光。“这是姐姐大人和波克的家。我就寄住在那里,他们是我名义上的监护人。”
天啊,难道就是被学妹崇拜的姐姐大人吗?这几天总听她提到,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嘛。如果有她的帮助,就能弄清楚在我家老姐身上发生的事情了。
学妹和我真是相像,都是姐控。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瞟了学妹一眼。
她感应到,回头扮了个鬼脸。
阿苏的心情可没有我们那样轻松。学妹和那个叫波克的男人看似是为她着想,但实质上是威逼利诱。虽然我认为即使她拒绝了,学妹的作法也不会太出格,但是很显然她心里不这样想。
踏上黑石铺成的小路,转了一个弯,我们来到一栋二层平顶的小楼下面。学妹的家和我的家很相似,外墙是浅色的粉刷,阳台周围有不规则的红砖贴面,正门口摆了一些鲜艳的小花和小雕塑,在昏黄的门灯下随风摇摆。
透过正门上的玻璃,我看到一个身材瘦长的女子走过来。她推开门,向我们招招手。
“进来吧。”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但是语调中却带着几丝俏皮。
“她就是姐姐大人。”学妹小声对我说。
那人把我们带到起居室,将灯光渐渐调亮,让我们逐渐习惯明亮的环境。
她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一头栗色的长波浪发,白皙皮肤薄嘴唇,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刻薄冷淡,但是笑起来又有几分调皮,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她的目光在我们身上转了一圈儿,对学妹和阿苏毫不在意,倒是在我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不知是窃笑还是玩味,就像小孩子看到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了一样。
总之这幅样子实在跟学妹口中的世外高人相去甚远,至少从外貌来说上比不过我家那个集公主和女王特性于一身的老姐。
“小多萝西,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很随意地跨坐在沙发的扶手上,把装着软糖的大玻璃碗递到我面前,示意我随便拿。“在电话里听不清。”
学妹苦笑着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其中还加入了一些她自己的观点。
“……事情闹得太大了,所以我们要在官方调查开始之前统一口径,毕竟我和她都是魔族,万一被查出来就麻烦了。这样对我们两方都好。”
“那倒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学妹的姐姐大人捋了下头发,对着阿苏说:“我能让你的哥哥活过来,身体还在是最好,没有的话照片什么的也勉强凑合。我需要点时间,大概一周吧。”
阿苏每听一段话,眼神就变得更亮一些。
学妹的姐姐大人还真是厉害,轻轻松松地就能让一个死人活过来,花的时间还不比写一份课题报告长。
“不过,我要提醒你两点。第一,他肯定能活过来,但是记忆很有可能会出问题。虽然比狗血电视剧里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的失忆戏码好些,但是像小时候偷过谁家的鸡那种事情肯定都会丢掉。第二,他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掉的,即便是活过来也不能再回去,只能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如果一定想回去的话,我这里有追加的整容服务,还可以帮他取个新名字。”虽然用调侃的语气在说话,但是她身上总有一股独特的不容人反驳的气势。
“这……已经很好了。”阿苏听完之后明显松了一口气,眼眶又红了。“能活过来已经很好了。”
“还有你。”她突然又转向我。“奥兹对吧。你好,第一次见面。我叫甘林达(Glinda)。”
“呃……很高兴认识您。”
“不要客气,你可以直接叫我姐姐的。”她挑眉说。“甘草糖好吃吗,我想你应该喜欢的。”
“谢谢,很好吃。这种牌子的糖我从小就很喜欢。”
我开始相信她是个不一般的人物了,竟然连别人的小爱好都能一眼看出来。但是她的性格很不靠谱,完全不在意屋里的气氛,自顾自地大谈起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学妹和阿苏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只有我一人偶尔应付两句。对不常看电视的人来说,这简直是在升学考试中尿急一样的煎熬。
幸好卢卡斯他们很快就回来了,还带了个沉甸甸的巨大袋子。
世外高人甘林达颠颠地跑过去开门,那副兴致高昂的样子就像看到家长买回新鲜玩具的小孩子一样。“你们没被人发现吧?”她兴致勃勃地打开袋子去看尸体,血液和药水的气味立刻涌了出来。
“没有。我们是从房顶上走回来的。”波克回答道。“但是明早医院就会发现了。”
“没关系。我去弄个假的,你们一会儿送过去就好,保证和真的一样。”她轻松地说:“来,卢卡斯,帮我把他抬过去。”
“那……那个,我能做什么吗?”阿苏问道,语气里有一丝急切。
“你们三个什么都不用做,呆这里就好。”她说罢,和搬运尸体的卢卡斯还有波克一起走上了二楼,留下我们三人在泛着淡淡血腥味的客厅里。
“不用担心,姐姐大人是很厉害的。”学妹安慰着坐立不安的阿苏。“这里的花园很漂亮,想不想去看一眼?”
“不用了,我想在这里等着。谢谢你。”
“奥兹学长你呢?想不想去看看?”她又问我。
我点点头。直觉告诉我,那花园一定很漂亮。
我果然没有想错,那花园说成仙境都不为过。即使是黑夜也不能将它的魅力和灵气减损分毫。
推开门,脚下是一条白色细石铺就的小径,尽头有一片清澈小池塘,池塘边的树篱修剪成拱廊的形状,廊柱边上挂着一盏仿古式的木框小提灯,橙黄色柔和的光在水汽氤氲处折射出梦幻一般的晕环。
“这边来。”学妹带我到树篱侧面的长椅坐下。我注意到池塘边的青苔似乎是极特殊的品种,竟然发出微微的荧光,夜露在荧光下如同放在黑色天鹅绒上的钻石,连飞虫也似乎染上了灵性,跳着传说中只属于精灵的舞蹈。
“好漂亮……”我发自内心的感慨道。“这得花不少功夫吧。”
“这是姐姐大人的爱好。”学妹伸了个懒腰,说:“我很喜欢这里,只要能安静地坐上一会儿就能所有俗事都忘掉。以前我因为控制不住能力而烦恼的时候,只要在这片草地上躺着小睡一觉,心情就会好很多。”
“是呢。”我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深邃的夜空。
“你的情绪很低落。”学妹突然说。“那不是你的错。”
“多萝西,你说那是阿苏的一个梦。可是梦里的每个人都有血有肉,有自己的个性。他们不是阿苏单方面的想象,而是我们真正的同学,对吗?”我深吸一口气,将语速更加地放慢:“如果那个卡梅森是他真正的灵魂,那我算是杀了人吧?那怕是偶然,他也是因为我而死。”
“那又如何?我们对阿苏的魔法特性一无所知,谁都不能保证在那里死亡之后会现实中有什么影响。如果没有你那歪打正着的一枪,最糟糕的结果就是大家在她的梦里死掉,在现实世界里再也醒不过来。”
“虽然是敌对方,但我不认为这能作为剥夺他生命的理由。即便是站在正义的一方,这样的想法也太过于傲慢了。更何况这胜利本来不属于我,只是运气。”
说着说着,我自己也开始迷惘。但我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或者说,这件事上本来就没有人是正确的。
学妹看着我,突然扑哧笑出声来。“奥兹学长,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善良?”
“没有。”善良没有,色狼的名号倒是有。“善良这个形容词用在男生身上不怎么合适吧。我只是觉得自己伤害了阿苏,总该负些责任。”
“其实呢……”学妹突然转换了话题。“卡梅森的死和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虽然我和阿苏不熟,但知道她有个特点。”
“特点?”
“她怕猫。”
猫?是梦境里面出现的黏糊糊的‘史莱猫’吗?
“因为不能深入读取她的记忆,所以我曾经留意过关于她的传闻,都是从拉泽伯格那群大嘴巴的女生那里打听到的。在她家乡的地区似乎有着信奉猫神的原始宗教,现在虽然已经没落,但仍然有这样一个习俗:每家每户都会供奉一只玻璃猫,若它是完整的,则能保佑全家人好运;若它被打破了,则预示着不幸。”
“你是说……她们家的玻璃吉祥物被打破了,然后家里有人倒霉了,所以开始怕猫?”
不就是个工艺品嘛,至于吗?
“不论是不是偶然,传说一旦与事实相呼应,人们就开始相信它。他们的兄长似乎就是在那时候死的,原因是对猫神的不敬。”
“这我明白了。阿苏和卡梅森认为猫会带来诅咒,但这和他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呢?”
“今夜的事件并非阿苏一人所为。”
“你是说,还有卡梅森的份?”
“也许他的灵魂只能依靠阿苏的魔法而存在,但自我意识是清醒的。从他身上,我能感受到求生欲,对不公平的愤怒,怨恨还有欲望。”
“这听起来像恶灵一样。”
“差不多吧。”学妹叹口气,像我一样也靠在椅背上。“整个过程都是他在诱导阿苏,如何把贴近现实的梦境变成可以攻击的力量。”
“呃……攻击的力量,你说那些‘猫’吗?”
“当然。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平时臆想出的怪物和恐怖事物在梦里都会成真。黑色的形态象征着不祥,未知和恐惧,半透明和类似水的质感则象征着玻璃猫的习俗,二者综合的形态就是她心底的恐惧。”
我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体验,觉得确实如此。
“但是卡梅森算漏了一点。阿苏之所以害怕那些猫,不是因为能对人产生伤害,而是因为它们会诅咒自己和亲人们。”
“难道……”
学妹用飘忽的声音轻轻说:“阿苏害怕卡梅森的死亡,而那些猫会带来她最恐惧的事物。卡梅森是……自食恶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