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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大多数的悲剧不过是欺骗自己和他人的工具罢了。现今社会上的悲剧都有些什么?失业、分手、悲欢离合、妻离子散,再包含上由于墨者和异使的出现导致的问题,就几乎100%涵盖了所有你能想到的悲剧。」
「不过是丢了饭碗、孤苦无依、家庭破碎、生不由己……仅此而已。」
「看吧。悲剧并没有实在的发生在这些人身上。只不过是失去了一些东西罢了——亲人、安全。对他们本人没有任何物理层面上的伤害,却就因为这种理由停止了前进。说到底还是太过脆弱和在乎无关紧要的事情导致的。」
「没有发生但却强行拦在自己身上的悲伤,说白了只是被周围发生的悲剧影响到了而已。真正的悲剧发生时,又有几个人能活下来再去费尽心思博得别人的同情呢。」
「没有谁是值得同情的,同理,也没有谁是值得被拯救的。」
-2-
「于是,小白你依旧出不去吗?」
白发少年身着白蓝相间的病服,双手插在裤兜,身体斜倚在医院病房外走道的墙壁上,头偏向一旁,双眼毫无感情地瞥着地面,全然没有正视发问者的意思。
「昂。」
「哈哈哈……毕竟每次医生在复诊时,你都会一本正经地用毫无表情的样子说出一些很恐怖的话呢……」
「我所说的不过是事实。无法接受事实的软弱家伙,只能用囚禁我,然后在我的身上冠以“病者”的蔑称来掩盖他们的软弱罢了。」
「哈哈……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嘴上不饶人呢。」
「比起我来,你更应该想想你自己的问题吧。」
「诶?」
「悲剧可是发生了哦。确确实实的发生在你身上。你好像管它叫……」
“霸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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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其他途径了?」
西装革履的精炼中年男性双腿叠放翘起,粗壮宽大的手掌从胸前衣袋中掏出一支香烟,随即从西服裤子口袋中摸出一只打火机,将烟放进口中,预要将烟点燃。坐在男人对面的青年见状,指了指自己身后的禁烟标志,示意他把违规品收起。中年男性用异样的眼神盯着阻止自己的青年,对方嘴角划出的弧度仿佛根本没在在意此事一样快活的悦动,这种游刃有余的表情让他并不好受。
「啧。」
在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后,他满脸不情愿地把烟和打火机一并放到一边,在二人面前的桌子上。
「明明只是一家精神病医院,专门陪小朋友聊天的交际场所罢了。搞得和正规医院一样。」
「啊呀,先生您这话就言重了,本院虽说主要治疗的是各位富家公子小姐的心理和精神疾病,但最基本的急救措施还是有的。除过患者随时可能做出的对自己的伤害外,附近的渔民或是路过的船只也有偶尔来这里求救的。无论是精神治疗还是生理治疗,干净的场所是必不可少的。」
面前的青年笑盈盈的诉说着他并不熟知——也并不想知道的医学常识,男人往后仰了仰,倚靠在这间屋子中唯二的办公椅椅背上,摆出有些倦怠的神情,握着打火机和烟的手不耐烦地开始点着桌面。
「有意思的科普时间结束了。所以,我女儿还要在这个满是科普的地方呆多久?」
「啊,果然您还是关心这个问题啊」
青年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点了点头,拿起放在手边的茶杯押了一口水。
「说实在的,令嫒的状况并不乐观。心理辅导和药物治疗对其作用并不明显,虽说最近逐渐和医师熟络起来了,但也仅仅止步于能够沟通而已。」
倒悬在茶面的茶梗伴随杯底碰在桌子上发生摆动,小小的波纹在水面荡开,最后归于平静。
男人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买账。
「然后?我需要的是具体的时间,这种无关痛痒的中间过程通通都可以省略。」
青年听罢,面色稍稍有些凝重但笑意不减,身体前倾半身笼在桌子上,双手撑起下巴笑眯眯地问道
「我可以询问一件事情吗——关于白井先生您为什么如此注重“时间”的原因?」
「“计划”」
「计划……?」
「简单来讲就是将她的人生严谨地按时间划分成段落,每个阶段所要做的事都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会被学校强制遣送到这里来完全就是意料之外,计划已近被打乱了,现在要尽可能的使其回归正轨。所以绝对不能再节外生枝。」
「白井先生,我姑且确认一下,您了解令嫒病的严重性吧?」
「啊?不过就是她自己不够坚强吗?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逃避我给她制定好的人生,叛逆期的孩子就是难以理解。报道的媒体也是一副狗屎德行,把一点事情夸大其词拉出来反复讲,扩大危害性。这就是这个病的来源不是吗」
……
没救了。
……
也罢
这样也好
「所以,您希望……?」
「让她尽快回到学校。」
「啊,如果只是就这个问题的话。我倒有一个自认为还不错的想法,不如与您商讨商讨?」
-4-
铁栏杆外的海水猛的涌起,吞没孤立无援立在水面的礁石,随后再回落到礁石以下。
海鸥划过头顶远处的天空,成群结伴在这座巨大的建筑上空盘选着。
目睹这一切的少女纤细柔弱的五指捏紧了金属制的铁栅栏窗户,眼中映出夕阳来临时一轮金日染红的海水。
一股极其淡的若有若无的腥臭传入少女的鼻中,不是这堆金属锈浊的铁臭味,而是附着在金属栏杆窗户上的东西。明明已经凝固化成了结子,还为液体时本来的臭味也无法消散。
「下定决心了?」
「嗯。」
白发少年得到答案后,上前两步到少女身边。
「让开。」
少女很听话的退到一旁,看着少年伸手抓住与自己臂膀一般长的铁栏杆窗户,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冰冷坚硬的阻拦卸了下来。
「感谢」
少女向他道了感谢。
「无妨。」
少年把卸下的金属向外扔去,丢进海洋中。
「去吧。」
「嗯。」
少女上前两步,欲要从空洞中钻出,但又像想起什么事一般缩回。
「啊,对了对了」
「?」
「嗯……至今为止,真的太谢谢你了……」
「我不是都说了吗。“无妨”,这并不影响我什么」
「嘻嘻,别这么说嘛,虽然小白你总是摆出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漠样子,但我很清楚哦——小白你,骨子里绝对是个100%温柔的温暖系少年呢!」
「……」
「那么」
「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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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混蛋估计也没想到吧。固若金汤的堡垒,一个14岁的国中生居然打破了壁垒逃到了外面,以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真是的,水下探测器再怎么灵敏,救援者作出反应也需要时间,谁又能保证一个孱弱的少女在水下能够撑到大人将其打捞上来呢。」
「说到底,还是对用于检测病人心态的仪器过于相信的结果。那么机器就没有工作极限了吗?当它寿命耗尽的一天,未经治好的病人岂不是便会像约好的一样成批死去?在碰上像这家伙一样,死前平静到可怕的,完完全全克服了死亡的恐惧,跨过了死亡的恐惧,就没有东西再可以闲置住她了。不过,这间医院里本就没几个人,是软弱到像她一样郁郁寡欢的家伙」
「啊……可怜的薰。高处坠落后掉落在水中,与狠狠砸在钢筋混凝土上并无差距,一开始迎接你的便不是你所期望的,温柔的水,而是无比生硬的“地面”。如果你没有因为冲击而亡的话,还要忍受窒息的痛苦,在经历这些后,你才能从这个世界上解脱。」
「“我可以给你的女儿开出已康复的诊断,但是嘛,这毕竟是医生要昧着良心干的活。所以,可能需要一些额外的补助”」
「就这样,本该继续躲避悲剧的可怜生物,即将被扯出蜷缩的龟壳,不得不面对自己不应该面对的东西」
「她所受过的冷眼、暴力、谩骂,那种犹如刀子般深深刻画在她身体每一处的伤痕,仅仅是被自己讨厌的、讨厌自己的家伙看着就会不适的皮肤,因此而悸动的心脏,在沉睡许久后终于在直升机降落在停机坪,充满威严的父亲对她下达通知时全部被唤醒」
「她不想回去,不敢回去,不敢与人交流,不敢再次出现在原来的环境中。」
「与其那样屈尊的活着」
「不如」
「离开。」
「于是,在最后一抹夕阳即将落下时,她站在了死神的镰刀下。」
「在最后的时刻,海风与夕阳将这个纯洁无暇的少女衬托得格外美丽,如海浪般起伏的淡粉长发,身着病服的纤瘦背影」
「那一刻,仿佛绽放在庆典上的樱花、冉冉升起,而后再散落开的烟火、晚间拂过面庞温和柔软的暖风、缓缓淌过的溪流——世间一切美好,融化在她的嘴角。她直到死前依旧笑着,轻轻抬起踩在断墙上的脚,像是要一步从人界跨到彼岸三途河边一般,任由身体倒了下去。」
「如同夜晚天边滑落的星星。」
「美不胜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