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之下,安易与诗诗沉默的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
直到李凡与老奶奶携手离开广场,在花海的道路中渐行渐远的某一瞬。
“咔嚓——”
恍若磁带卡机的声音骤然响起。
与此同时,那头的道路上,李凡两人的动作也忽然以一个滑稽的姿态停滞了下来。
诗诗疑惑:“这是……?”
“唔,应该是这段记忆就持续到这里吧。”安易想了想道,“大概之后的事情李老爷子的印象不算太深,所以就停在这儿了。”
“噢噢……”
诗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
安易略作思索:“嗯……我先确认下时间。”
随后去到附近转了一下。
“找到了。”
最后在附近一名石膏人手上,看到了张大部分地方都糊成了一团,只剩下部分内容依旧清晰的《人民曰报》。
比如说报纸大标题附近的几行内容:
【2011年6月14日,星期二
农历五月十三
辛卯年,甲午月,庚子日
诸事不宜】
“1102年么……”诗诗皱了皱眉,“这个时间……怎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呢?”
安易微微一叹:“你还记得李老爷子他妻子是多久去世的么?”
诗诗下意识道:“三年前……啊!”
现在是4102年。
三年前,可不就是1102年吗?
也就是说……
诗诗怔怔的望向那边花海的道路上,望着那两个被定格的背影。
“……那位柳奶奶,就是现在这段记忆的不久后死去的么?”
安易沉默的叹了口气。
虽然没有详细询问过柳青青逝世的具体时间,也不好问,但这无疑已经是接近事实真相的推测了。
他也再度看向那两个相携而行的身影,胸口有些闷闷的,更感到了几丝无可奈何的悲伤。
若是如诗诗那样经历意外而死,至少还可以像他一样的尝试着去挽回、去拯救。
但因自时间岁月的流逝,青山依旧,然而芳华已改,香消玉殒佳人去,这般情况……要如何才能敌得过呢?
心下的哀婉间,安易多少也明白了,为何李凡会对这段看似平凡的回忆如此印象深刻的缘由。
兴许,这便是他与柳青青最后一次携手相伴的出游了吧……
即使算上曾经在黑暗中挣扎的那十八年,安易也不过是而立之岁,对于作为战士、猎手,异能者的他来说,那正是身体处于巅峰的当打之年,还不曾体会到这般宛若钝刀子割肉似的时光力量,岁月催人老的体悟更是无从说起。
但人与人之间是有着共情的。
他被诗诗温暖过,更也体会过失去挚爱的悲痛,此刻多多少少,还是能感受到来自李凡记忆之中那抹无可奈何的别离之苦。
而作为女孩子,本就心思细腻的诗诗自然更不用说了。
古人云:“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然而对那些哀伤的体悟,哪里会因为年纪轻轻便感受不到的呢……
站在原地遥望了那对老夫妇的背影好久,诗诗轻轻的将脑袋靠在了安易肩膀上。
“有一天,我们也会这样吗?”
“大概吧。”轻声的回应中,安易也温柔的抚摸起了她的脸,“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还会相处几十年的。”
“也是呢……”小姑娘浅浅的笑了起来,心中暖暖的,“那,我们继续吧?”
“嗯。”
于是便又开始搜索起了能够推动事情的那件关键道具。
因为之前有经验了嘛,所以安易立刻就跑去摸了摸老奶奶柳青青脖子上挂着的那只团子公仔。
不过这次触碰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咦?”有些疑惑,“不是这个了吗?”
诗诗想了一下:“呐安易,你说,会不会这只团子是在今天之后才到李爷爷手里的?”
“哦!”
安易立刻就明白了诗诗的意思。
是了,记得先前那何女佣还和自己讲过,李凡总是随身不离的带着这只团子,甚至每天还要带着它去柳青青的灵位前说说话,这背后的意思,是不是他其实将这只团子上寄托了对柳青青的思念呢?
而如此考虑下来的话,在此之前,这团子公仔应该是属于柳青青的东西才对,不然他这寄托的对象就有些奇怪了。
现在这团子挂在柳青青身上的事情无疑也佐证着这一点。
所以现在自己再去碰团子,那当然是没什么效果啦。
不过如此一来,问题也出现了。
“那这次我们要找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安易有些苦恼,遇到这种全凭主观臆测的问题,他实在是很难发挥。
好在他身边有诗诗。
小姑娘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就蹲下了身去。
撸了撸那只大猫。
安易无奈:“你每看到一只猫都要上去撸一下的撸猫综合征看来是治不好了……”
小姑娘嘟嘴:“才不是的呀!我是在……哦找到了!”
然后就看到诗诗从那只猫咪脖子处厚实的毛发中翻出来了那只柳青青前不久用来唤猫的铃铛。
轻轻一摇。
“叮铃铃——”
“嗡——”
随着铃铛声的响起,他俩已经经历过两次的震颤情况再次发生。
在周遭的花海开始溶解、散落的同时,诗诗得意的跟安易扬起了下巴:“哼哼!如何呀,这不就成了吗?”
“好好好,你厉害。”安易宠溺的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尖,“还是抓紧我哦,免得等下散掉了。”
“嗯嗯~”诗诗笑着拉住了他的手。
其实哪里会散呀,李凡每次记忆碎片的区域就那么大,一眼便看完了。
不过……
这样能一直拉着手,她也很开心呀……
便在如此手牵手的依偎中,纯白色的光芒再次铺天盖地的向着两人淹没而来。
然后。
又是一个恍惚的片刻。
雨。
细雨。
清冷的雨连绵不断的落下,让得在周围场景转换中不经意失神了的安易与诗诗都瞬间一个激灵,意识清醒了过来。
赶紧把诗诗拉到自己怀里,用手臂勉强替她在脑袋上遮了遮雨水后,安易环顾四周。
这一看之后,不禁瞳孔一缩。
墓碑。
四面八方,赫然都是墓碑!
“这里……”诗诗愕然的望着周围,“是公墓?”
“……嗯。”安易深吸一口气,“锦望的公墓。”
他对这里无比熟悉。
因为曾经,他时不时的就会来到这里。
然后。
一点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将诗诗立在这儿的墓清扫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摇摇头,将过往的思绪暂且抛下,安易这才将视线投注向公墓的一角。
那地方,能看得到一顶宽大的黑色雨伞。
雨伞下面,是两个已然有些眼熟的背影。
这公墓里并没有其他人,甚至连石膏人影都未曾出现,按照之前分析出的情况来判断,这两人显然便是李凡和柳青青了。
“我们过去看看吧?”安易与诗诗示意道。
“嗯。”
走近几步,到达能够看清两人模样的距离,安易便又惊觉一件事:“咦……诗诗,你发现没有,好像他们年轻了好多?”
小姑娘也是恍然:“是诶!”
现在的李凡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军装,他笔直的站在一方墓碑前,整个人的精气神与“刚刚”那公园里走起路来都颤颤巍巍,显得行将就木的老头浑然不同,虽然年岁依然很大,已然是老者的模样,但给人的感觉并非年迈无力的苍老,而是种老骥伏枥般的凛然锐利感。
就如同藏锋不出的宝剑一般。
李凡身边的柳青青也是一样,面容气色比起“方才”在公园时也要来得饱满许多。
但她的精神显然不太好。
她在哭。
怀里抱着她那只标志性的团子,一个劲发出嘶哑的呜咽声在流着泪。
他俩那站在墓碑前的背影,加上这不断的低沉哭嚎,冥冥中令人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伤……
诗诗紧了紧安易的手,有些疑惑:“他们……怎么了啊?”
“不太清楚……”
安易摇了摇头。
他俩现在并不好过去问,若是只有李凡一个人还好,但旁边站着个柳青青,一旦自己和诗诗上前的话,指不定又要跟何女佣那时侯一样,把柳青青也变成透明石膏人。
而且现在这个李凡可不像两段记忆之前,没办法用帮忙实现他登顶K2愿望的说法应付过去。
事情到那地步可就麻烦了。
安易和诗诗彼此望了一阵,双双的叹息后,还是只能遥遥的融入背景板,看着事态自己发展下去。
好在李凡与柳青青很快有了动静。
“别哭了。”
李凡轻轻拍了拍柳青青的背,不过柳青青只是摇了摇头,将脑袋埋在他怀中,啜泣依旧没能停下。
李凡叹了口气。
“老二他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咕……”
柳青青哽咽了两声,点点头,努力的擦着自己眼角的泪水。
而安易听到这句“老二”,立刻想起了什么。
“……老爷子和柳奶奶生了两个儿子,但是一个在三年困难那会儿夭折了,另外一个虽然有顺利长大,但到了90年代兽灾那会儿,也是为了救人而牺牲了……”
诗诗显然也想起了曲凝薇说过的这句话,微微的怔了怔后,与安易低声道:“李爷爷说的……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吗?”
“……应该是吧。”
安易已经有了推测。
不出意料的话,此刻的记忆片段,应该是李凡与柳青青的第二个儿子不幸牺牲之后,两人来公墓为他吊唁的事情。
白发人送黑发人,无论发生在什么年代,这都是相当叫人惋惜的悲剧。
“没事、没事……”
那边李凡依然在轻轻拍打着自己妻子的后背来安慰对方。
只是,在那张看似平和的脸庞之下,难道会是在自己的孩子英年早逝以后,也从不流泪从不悲伤的钢铁心灵吗?
他究竟要忍耐着何等巨大的悲痛,才能在保持下这般表面镇定的同时,还有余力去安慰身边鸣泣妻子的呢……
想到这里,安易也不禁沉沉一叹。
之前由于李凡无意间吓到了诗诗,因之对他生出的小小不满,此时此刻亦是早已烟消云散。
更是坚定了一定要替对方完成心愿的想法。
……虽然到现在,那登顶K2的愿望还是让他非常的一头雾水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