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封夕裹在一条脏毯子里,只露出一张小脸,呆呆地望着天空。
随着夜幕降临,天穹染上了幽深的暗蓝色,再逐渐加深,和厚云的铅灰色交杂在一起,斑驳了整片天空。
封夕坐在墙头,身形隐蔽在无光的暗处,无聊地晃动着包裹在褴褛里的小脚,像只偶然落入尘埃,略显狼狈的精灵。
下方,是灰色的砖墙,黑色的角落,破败的小巷,肮脏的街角,形形色色的人在嘈杂地来往。穿着暴露的娼妇在媚笑着勾搭往来的客人,一身匪气的地痞三三两两成群而过,粗鲁的佣兵在酒馆内大声谈笑吹牛。
注视着逐渐沦为黑色的天穹,封夕又想起了过往在这生活的点点滴滴。
狼狈地流浪、乞讨、捡垃圾吃。
捡到了濒死的索,捡到和自己一样狼狈的大家。
和那些乞丐抢地盘,夺下了被称为“家”的桥洞。
大家共同努力的生存着,生活渐渐好了起来。
想起过往,封夕有些辛酸,又有些哑然失笑。每想起索那张冻死人的冰山脸,心里就又是恼火,又是想笑,但也带着点淡淡的畏惧。
索太冰冷了,冷的没有人的质感,像一个死物,叫人越看越觉得害怕。
臭索,垃圾索,混蛋索,魔鬼索······
心里嘀咕着给索编排的一堆绰号,封夕气鼓鼓地撇了撇嘴,脸上有点发热。
她一直对索有种自己都讲不清的执着,不知缘起,不懂为何,只是在初见时便有的“啊,终于找到你了。”的感觉,难以自拔,难以割舍。
她没有过去,记忆里除了一大堆知识还有自己的名字以外是一片空白,这个可能与自己过去有关的男孩成了她放不下的锚点。
只有他,无论如何不能放走。
连接着咱的过去的,只有他。
咱,想拥有他的一切。
毫无疑问,曾经的索是个危险的存在,但现在,一直关注着他的封夕发现他确实在照顾着大家,虽然照顾的有些生硬,有些不自然,但是他确确实实的在改变。
只要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他会变成真正彻底改变吧。
到那时候,他就不会这么让咱难受了吧。
到那时候,咱就能真正拥有他了吧。
身旁有细细簌簌的轻响,砂糖像只软绵绵的大仓鼠,笨拙地爬到封夕身边。砂糖抬起头,大帽子帽里漏出柔软的金发,一双大大的莹润湛蓝眼眸向上看着封夕,眼中闪着怯懦小动物般的神色。
“封、封夕姐姐······”
看着极其可爱弱气的小砂糖,封夕忍不住伸手揉起了对方软乎乎的小脸,脸上露出了有些糟糕的痴笑。
“唔~不、不要揉啊——”
“欸嘿嘿~小砂糖这么可爱当然要好好疼爱啊~”
正守在巷角的麦酒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警觉地四下观察了一番,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奇怪,刚才那种周围有变态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旁边的面包注意到了麦酒的反应,温和地开口询问。他的声音让人想到轻飘飘的柳絮和被阳光晒过的棉花,很温软。
麦酒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她出神地望着前面不远处灯火明亮的街景,麦黄色的双眼里有灿烂的希望在闪烁。
但愿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
面包整个人坐在光暗交接处,褴褛裹在瘦削的身体上,他微微偏着脑袋,头靠在冷硬的墙壁上,栗色的眼睛没有看着外面,而是看着正出神的麦酒。
他半是安慰,半是祈祷般开口。
“是索大哥计划的事情,我们一定会没事的。”
麦酒撇过脑袋,看向面包,翘起了腿,右脚上的脚环轻轻摇晃。她露出了略显狂气的笑容。
“那是当然!”
······
盐巴攀在货车底座下面,像只壁虎。
狭隘的视野内可以看见很多双裹着绑腿或者戴着胫甲的腿脚在四处走动,卫兵们说着粗鲁的笑话互相打趣,三两个似乎是负责仓库物资输入输出登记的书记官在和负责这辆货车的人交谈。
天已经渐渐黑了,她在协助封夕躲藏好以后就按索之前的暗中吩咐躲到了这辆货车下面。
货车开始移动,盐巴倒吊在货车底座下面,同货车一起进入了仓库内。
货车停在了货架边,盐巴趁着周围人不注意,悄悄爬出车底,很快钻进了货架间的黑暗里消失不见。
“嗯?刚才有什么东西吗?”
驾车的车夫若有所感地看了一眼盐巴消失的方向,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旁边的人,问道。
那名卫兵看了一眼那边,耸肩敷衍。
“大概是老鼠,最近老鼠有点多。”
是这样吗?
车夫狐疑地又张望了两下,最终作罢。
这里常年没有外敌,匪帮也不敢和这座城动手,怎么可能会出事呢?
大概真是老鼠吧。
······
索蹲在暗处,怀里揣着金属地龙的一根爪尖和四片鳞片。不远处那些正在处理金属地龙心脏的人点起了灯烛,暖橙色的光驱散了那一片的黑暗,呈晕轮状扩散开。几个大汉在四周地面和墙壁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空气里飘逸着浓重的血腥味,分解完的地龙残骸被丢弃到旁边,几个大汉瘫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休息。
索在暗处窥视着他们,他之前交代过盐巴进来以后要干什么了,现在他需要的是静静地等待盐巴完成她的任务。
之前爪与鳞被送到货架上后,索就偷偷摸过去取了自己需要的部分。现在,他要得到那颗刚刚被封入银坛的心脏。
有脚步声传来,那几位大汉露出笑容陆续起身迎向来者,来者是一位拎着大篮子的杂役,篮子里放着烤肉、腌菜、几块馅饼和两瓶北地烈酒。
几个人说着说着发出爽朗的笑声,互相拍着肩膀,动手拿出篮子里的食物和酒,准备吃上一顿丰盛的晚餐。
杂役笑着正要摆手离开,远处却忽然响起卫兵惊慌失措的呼喊。
“失火了!”
几人一愣。
······
火!冲天的大火!
翻涌的火焰烧穿了棚顶,浓黑的烟气滚动着从各个窗口门户涌出,耀眼的火光中随处可见奔走救火者的声音,那些人声嘶力竭的喊叫穿透了浓烟与烈火,吸引着外界源源不断赶来救火的人。
恩特尔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像是要把他整个人吞噬的巨大火场,瘦削的脸被橙红色的火光映亮,锈迹斑斑的盔甲被染上以一层橙红光晕。他呆呆地望着大火,有人从身旁跑过撞到自己也惘若未觉。
“妈的!这是怎么回事!”
守备官气急败坏的怒骂声把恩特尔惊醒。他扭头看去,是个彪形大汉的守备官正扯着一名卫兵的衣领脸色狰狞地怒吼。
“长、长官!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们TMD是食粪的吗!?”
“火突然就从各个角落冒出来了!我们这批人根本救不过来!”
“混蛋!准备断脑袋吧!这里面他妈的是这整座城的人整个冬天的粮食!”
“长官!请指示救火!”
“一群猪猡!别像智障一样愣着了!能救多少是多少!”
一群卫兵和杂役慌慌张张地散去救火,守备官回过头,望见了正愣神的恩特尔,野猪般凶悍的脸上浮现出阴冷的神色。
“恩特尔,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但肯定是有人故意放火的。”
恩特尔汗津津地开口,脸色有些苍白。
“多处起火而且全是易燃物附近·······”
“你有头绪吗?”
“没有,长官。”
守备官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转身跑向火场。
恩特尔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大火,神色憔悴而绝望,仿佛看见了自己的死期。
我完了,粮仓失火,守卫负第一责任······
火焰翻涌着触碰夜空,将一片夜云染成了颇为绮丽的绚红色,那艳丽的色彩呈晕轮状在夜空散开。
城中的人们看着那片被染红的夜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中的恐慌逐渐升腾。
那火光,意味着一个饥饿至死的绝望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