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酒坐在避风的角落,身上紧紧裹着御寒的破布毯,呼出的热气在脸前化为逸散的白雾。
已经步入深夜,北地的寒夜逐渐露出它对流离失所者的獠牙。
寒冷,寒风,无不摧残着此刻在外者的身体,即使有火盆在各处点燃,也难以驱散那刺骨的寒冷。
麦酒面前摆着一个火盆,里面用偷摸来的木柴搭成堆,点燃了取暖的火焰,面包同样裹着收集来的厚布条,坐在麦酒身旁,挤在一起取暖,温暖的橘光照亮了两个人缩在破布毯里的小脸。
外面的喊杀声依旧在持续,混乱有愈演愈烈之势,街道上仍然可见连成片的火把和满身血腥气的人群,即使是寒夜也无法压下那里沸腾的杀气。
“看样子事情应该进展顺利啊。”麦酒打了个寒颤,眯着眼睛往火盆凑了凑,靠近一点那驱散寒冷的火焰,嘴里慵懒地嘟囔:“照例不应该白天混进出城的人里跑出去啊,怎么要等到晚上呢?”
面包脸上带着宁静的神色,火盆里跃动的火焰映入他的眼帘,低声开口:“麦酒,索大哥应该也注意到不对劲了吧。”
“欸?不顺利吗?”
“不是不顺利,而是太顺利了,好像有人有意推动一样。索大哥一定也注意到了,所以警惕起来了。”
麦酒皱眉,呼出一口白雾,麦黄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思索,脸色随之也有些难看起来,喃喃道:“好像确实有点不对劲。”
“城里卫兵和匪徒多多少少是互相勾结的,就算出现问题也有对应的协商缓冲,这次的冲突爆发的太猛烈突然了。”面包哆嗦着缩缩脚,缩着脑袋,反复地搓手,语气有些凝重:“本来索大哥的计划应该是多制造更多的混乱来搅乱那些人的布置,但第一步混乱就一下爆发了,很显然不对劲,就连我也能看出来。”
“有人在内部搅浑水?搞我们?”
“可能是有人要搞事情正好被我们撞上了。”
“切,倒霉。”
“不管怎么说。”面包耸肩,歪了歪头无所谓地说:“索大哥和盐巴一定有办法的。”
火盆里,火焰静悄悄地燃烧,只有偶尔轻轻响起的噼啪声在安静里漾起涟漪。
······
局势混乱,外力插手,现象可疑。
索在封夕搭起来的布棚外静静伫立,保持着看向布棚的姿势,整个人像尊栩栩如生的黑白雕塑。盐巴和砂糖坐在不远处,面前也点起了火盆,姐妹两个挤在一起取暖。
盐巴用隐晦的视线瞥着索仿佛无视寒冷的身影,压下心里的杂念,尽可能冷静地思索着现状。
剩下的衣物和食物勉强够三四天消耗,情况因为不知道目的的某方推动而难以判断,虽然卫兵对封夕的抓捕因此停止但情况依旧不容乐观······
盐巴情不自禁地啃起了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她看着索的背影,心里有种莫名的焦躁。
索这家伙,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布棚前,索姿态放松地站在那儿,背对着盐巴和砂糖,缺乏生气的清冷身形几乎半融于夜色,叫人看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正当盐巴出神思考之时,布棚被人从里掀开了,破布在风中扬起、摇摆,发出的响动转瞬间拉回了盐巴的注意。
“欸嘿,咱成功了。”
银发银眸的女孩露出了骄傲的笑容,向着等待着自己的几人如是说道。
那亮眼的银色似乎在夜色中也散发着美丽的微光。
······
城中无人注意的高处,裹在黑袍里的人以不可思议的垂直角度走在竖直的高墙上,几乎像一道飘忽不定的影子在刮着寒风的夜色中摇曳。那人微微抬头,兜帽下的面孔笼罩在阴影里,视线投向一片混乱血腥的街道,似乎颇为感慨。很快,那人的视线自这视野极好的高处投向城中一处极不显眼的巷中空地,那里时几条巷子的交汇处,微渺的火盆光芒在那里近乎虚弱地闪烁,六个小身影围聚在那里,一个不堪摧残的破布棚散架在旁边。
看见那几人小心翼翼的样子,那人似乎颇为头疼地抬手抚额,手掌覆盖着宛如兽爪的狰狞漆黑手甲,不耐烦地揉着额头。那人在垂直于地面的墙面上蹲下,袍子里的双手伸出,十指交叉,视线在那六个小身影和远处点着火炬照明的城门之间徘徊。
视野内靠近城中心的街道大都燃着橘色的火光,能瞧见密密麻麻的人挤在光芒下与阴影中,蚂蚁般在角斗搏杀,渺小到可笑,但聚集在一起却带着微妙的壮观。街道地面散着有些刺眼的暗红色,漫在那些蚂蚁般渺小的人脚下,稀稀落落地铺着一条条街。远方靠近城门的街道上暗寂无人,只有城门和城墙上留有一排稀疏的火把均匀地散布在高大城墙上,像是一大块黑色的幕布遮蔽在视野尽头,上端点缀着橙色的细小花边。城门上燃烧着两大把亮眼的火炬,散发着橙色光晕,照亮城门楼附近的街道。稀少至极的卫兵慢悠悠地在城墙上面例行巡逻,其中还有不少人被城中异状吸引了注意力,在城墙上的内侧对这边指指点点。
注视良久,黑袍人抬起左手,打了个响指,爪刃摩擦,爆出一小簇赤红的火星。那些火星迅速发亮、膨胀成燃烧的赤焰,化为一个个火球在那人的身边高速盘旋,随即向地面四散坠落,没入那些阴暗无人的巷落,燃烧着化为一个个相貌性别各异的卫兵或匪徒,与常人外貌别无二致。
黑袍人有些不适应地活动了一下左肩,不满地用鼻子发出一声轻哼,嘴里模糊地低声自言自语:“导演一下吧。”
城中,那些赤焰化为“人”如同统一听从号令般行动起来,如若活物般奔向那六个孩子和城门之间的地段,表现上完全看不出与常人有异的地方。他们,或者说它们,在某个人的指挥之下,一个以街道、小巷、城门组成的“舞台”迅速成型。
夜还很长,黑袍人蹲在墙面上,默默地看着这混乱的城。寒风中的,那人的轮廓莫名地有些萧瑟,像是担着一整个世界的孤独。
“乖乖离开啊,小家伙。”
······
“欸嘿,咱成功啦!”封夕骄傲地笑道,一双光泽璀璨的银眸笑意弥漫,两眼几乎弯成两条弯月。
索没有理会封夕,扭头对愣神的盐巴和砂糖沉声道:“去叫麦酒他们过来。”
“砂糖去吧。”
砂糖立刻举起小手,声音糯软地开口,从姐姐怀里一下蹦了起来,朝麦酒和面包蹲守的地方跑去。盐巴急忙提醒妹妹要小心一点,站了起来,火盆的暖光自下而上地照着她。
砂糖刚跑开,索就看向封夕,面无表情地仔细上下打量着对方,说:“情况如何?”
“完美!”封夕笑嘻嘻地做出一个展示肌肉的动作,但那细胳膊细腿加上娇小漂亮的外表实在毫无威慑力,她望见索的眼神,神色一肃,开口报告:“咱已经是‘炼金学徒’了!”
“也就是最初级的简单魔法和魔术以及一次性低级魔具的粗制作吧。”
“没错,现在需要咱做幻觉魔术道具么?”
“嗯。”
脚步声传来,麦酒和面包在砂糖的带领下从拐角处出现。
几人在索的示意下围到了温暖的火盆周围,暖洋洋的光照亮了他们略显紧张的脸,他们头顶是深黯的夜空。
“情况变了,我们需要躲一躲之后再找机会出去吗?”面包最先开口,环顾众人,神色有些凝重,视线最后落到了一脸平静的索身上。
索凝视着火盆里燃烧的碎布和干柴,淡淡开口:“不,在封夕把东西做好后就走,封夕你动作要快。”
“欸?情况不是变复杂了吗?”
封夕一脸懵地看向索,手上拿着几块平整些的碎木板,正用小刀在上面刻画着什么。
“因为混乱一旦快结束城门那边肯定大力戒严啊,外面还有流窜的强盗团呢,城主只要不傻动乱结束后第一个派人关照城门那边啊。”
盐巴和索一样盯着火盆里的火焰,脸色不知为何有些憔悴的味道,手搭在砂糖的头上,把砂糖的脑袋揽到自己身边,自己开口解释。
“大姐头你东西多久能做好啊?”麦酒转向封夕说。
封夕没有看对方,只是埋头雕刻着手里的物件,闷闷地说:“很快。”
天空划过火光,索若有所感地扭过头,视线投向夜色中的某个方向,眼神黯寂,脸色冰冷。
“怎么了?”盐巴略显疑惑地询问。旁边几人也纷纷看向扭头的索,好奇地顺着索的视线看去。
一片浑浊的黯然夜色,下方染着许些火光的橙红色。
索收回了目光,慢慢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