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一直在保护砂糖呢。
砂糖跟在盐巴身后奔跑,不远处猎犬的狗吠声传来,嘈杂的人声伴着火光在逼近。三个孩子奔行在村舍之间,四面八方似乎都有那些追捕者的喧嚣。明明是在没命的奔逃,砂糖看着前面盐巴那有些单薄但十分可靠的背影,却有些愣神。
记忆里那些灰暗的巷落,幽深的下水道,寒冷晦暗的天气,有姐姐在,都像被阳光照亮了。
寒冬里加裹到自己身上的旧衣。
饥饿中偷塞进自己嘴里的面包。
睡梦时环绕着自己周身的温柔。
姐姐总是对砂糖很用心啊······
砂糖如是想着,湛蓝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温柔的光。
······可是啊,砂糖一直在拖累姐姐啊。
回想起姐姐每一次在自己面前摆出的温柔而灿烂的笑脸,砂糖小小的胸膛里就好像被某种温热的存在填满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刺痛。
她记得姐姐最开始偷东西失败时被人差点打死的画面,奄奄一息的姐姐最后依然强撑着把偷偷藏好的食物悄悄塞给她,用温柔帅气的笑容安慰她,爽朗地说着不过是一次小失败。
她记得姐姐把自己大半食物偷留给她,骗她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之后因为饥饿而一个人偷偷躲在角落咀嚼虫子和其他完全不能用来充饥的东西的样子。
她记得姐姐在其他小乞丐企图抢夺她的食物和御寒蔽体衣物时狂怒着与几个对手打架,明明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还是不依不挠的模样。
砂糖能做的,只有小心地不给姐姐添麻烦,每天陪姐姐聊聊天,安静地帮姐姐处理一些细节问题。正面上,砂糖什么也做不了。
在没有遇上封夕姐姐时,盐巴姐姐说过,她只有砂糖了,砂糖是她最重要最可爱的妹妹。
可是啊,那时砂糖也只有姐姐了哟。
姐姐聪明、敏锐、勇敢、灵巧,而砂糖一直在拖姐姐的后腿呢。
如果没有砂糖,姐姐很多时候就不需要冒险了。
如果没有砂糖,姐姐很多时候就不需要受伤了。
如果没有砂糖,姐姐一定会有更好的生活吧?
到南方以后,以姐姐的聪明和能耐,赚到足够过上舒适生活的钱完全没有问题的呢。
砂糖深深地看着前面盐巴的背影,像是像将那道身影烙印进心底。
至于只有砂糖了什么的······现在姐姐有了封夕姐姐,有了面包哥哥,有了麦酒姐姐还有索大哥这样可靠的家人,应该······
看着前面用精干的手势示意后面两人跟上她进左边巷子的盐巴,砂糖突然笑了,没有发出笑声,但那满脸的开心与幸福即使是夜色也掩盖不了。
······不再需要砂糖也能幸福了吧。
后面的犬吠声越来越近了,追捕者的叫嚷声清晰可闻。
害怕,很害怕,不想死,根本不想死,想好好活下去,想和姐姐好好看看南方的好风景,想和姐姐平平安安在南方生活下去,想一直一直和姐姐在一起。
可是,可是啊······
砂糖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水光涌现。
······包裹里那些食物,根本不够大家一起撑到南方啊。如果一路上走的是正常道路还能靠偷什么的弄到食物,但穿过那片山林的话,至少,至少,至少以姐姐的聪明和灵巧更有可能活下去!只要砂糖死在这里的话·······
······姐姐更有可能活下去!
冲进小巷,三个孩子错愕地发现前面也有追捕者的火把光芒在跃动,浓重的绝望感顿时当头覆压而下。
“怎、怎么会!?”盐巴控制不住地低低惊叫了一声,有些帅气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慌。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用砂糖当作诱饵的话,姐姐一定可以逃掉的。
砂糖看着前方的火把光亮,目光坚定,小小的身体却微微颤抖。
一定,可以的。
已经可以看见那些追捕者的身影了,领头几人手中牵着的猎犬吠叫不止,火光之下,人影重重叠叠。
砂糖强抑住身体本能对死亡的恐惧,正准备扭头从另一半冲出去,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好让盐巴逃离成功的机率更大些,意料之外的动静止住了她的动作。
“嘿!这边!快进来!”
一扇不起眼的窄门忽然半开,稍见烛光,有人影站在门边,语气急迫的女声催促着进门。
那扇门非常隐蔽,颜色和墙几乎融为一体,晚上根本看不出来那里有一扇门。
盐巴和面包都愣了一下,旋即一左一右扯住砂糖的小胳膊,埋头跑进了这突如其来的生路。
三个孩子刚刚进入,开门的人立刻关门,外面吵嚷的人群哄闹而过,能看见火把的光芒一道道从门缝中掠过。
砂糖嗅见了药草的味道,这股苦香的气味刚好掩盖了三个孩子的气味,那些狂吠的猎犬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去向。
胸膛里剧烈跳动的心脏渐渐恢复正常,三个孩子扭头看向救了他们的人。
一位瘦骨嶙峋的中年女性,皮肤粗糙,束起的头发有些糟乱,发丝干枯,处处斑白,五官是北地人普遍的立体感十足,但有些憔悴的味道,灰蓝色的眼眸里满是疲惫。身上穿着显旧但很干净的灰褐色布质长裙,系着有不少污渍的围裙。
“去后面躲着,他们可能会回来。”
女性嗓音沙哑地开口,瘦长的手指指了指身后另一扇门。
“谢谢。”
盐巴与面包异口同声地微微点头,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砂糖一溜烟跑进了后面那间屋子。
进门,砂糖便闻见了更浓郁的草药气味,她为了更好的帮上盐巴向封夕努力学习过草药学知识,现在一下察觉到屋内有至少十四五种不同的药草。
是有病人吗?
砂糖将视线从桌上还在冒热气的药草汤上收回,通过味道她大致能估计到那是用来消炎镇痛的汤药。
旁边,盐巴和面包正一脸严肃的低声争论着什么。砂糖被桌旁矮柜上那铺开的各种药草吸引了注意,她走到这些药草边,上下看了片刻。
有这些的话,应该可以有些作用的吧?
砂糖偷偷瞥了一眼还在和面包说着什么的盐巴,将小手伸向了矮柜上。
“嗯?砂糖,你怎么样?”
“没问题的哟,姐姐。”
砂糖带着暖洋洋的微笑回过身来,乖巧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好像只是发了一下呆。
屋里有悉悉簌簌的响动,几人的目光立刻投向响动传来的方向。
一个与三人年龄相仿,穿着灰色布裙,全身上下缠绕着绷带的小女孩正怯怯地半躲在门扉边。
“你,你们好。”
盐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同龄女孩,眼中警惕的光芒一闪而逝,在看清对方的模样后,却不由得心头一紧。
女孩和他们年龄相仿,有一头漂亮的黑发,但全身上下都裹缠着绷带,脸上绷带的缝隙之间露出和刚才那女人一模一样的灰蓝色眼眸,但白色的绷带上处处隐约可见微微渗出的红黄色,看上去异常可怖。女孩缠着绷带的纤细小腿在发颤,好像在害怕,又好像在强忍着什么痛楚。
注意到盐巴三人有些错愕的眼神,女孩下意识向门后缩了缩,遮挡住自己这副不堪的模样,怯懦柔软地轻轻说:“是、是客人吗?妈妈刚才出去了······”
面包脸色复杂地看着那个女孩,随后自觉地移开了视线,把脸撇向一边,用他一贯那温软如被阳光晒过的棉花般的声音开口:“我们在被人追,你妈妈救了我们,谢谢。你的名字是——?”
“喀、喀秋莎。”
说完,喀秋莎稍稍顿了一下,又有些急切地解释说:“我、那个、生了病,看上去有些可怕,请、请不要害怕我······”
面包闻言,栗色碎发下的温和面容露出了温暖柔和的微笑,笑着安慰道:“你妈妈救了我们,我们感谢你们,不会害怕的。”
正当面包忙着和女孩交流,盐巴的脸色却渐渐有些难看起来,她悄悄后退到门边,暗暗推了推进来时那扇门,发现已经锁上了。
可恶!可能已经中计了!
看上去经济条件很一般的村民,家中有得了怪病的孩子,屋子里却有这么多药草,如果是自己采摘的还好,如果是买的话————
盐巴感觉有冷汗顺着脸颊滑进脖颈。她勉强能认出部分有消炎止痛效果的药草,但她没有和妹妹砂糖一样仔细深入向封夕学过草药学,判断不出这些药草的价值。
————买的话,这么重的经济负担,正遇上缉捕我们的奖金的话,十有八九是故意困住我们好独拿奖金!
在黑街生活这么多年,盐巴很清楚在利益面前大多数人是什么丑恶嘴脸,更别提那个女人需要钱来救治她女儿。
这不是生路,是死局啊!
盐巴脸色平静,似乎还隐约有些笑意,但那双和砂糖相同的湛蓝眼眸里是一片阴冷。
可恶!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