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夕焦躁地在山坡上的树丛边来回踱步，银发在身后一甩一甩，好像一条大而蓬松的尾巴，即使是黑夜也无法遮蔽那美丽的银色。
不知为何，就在刚才，封夕就突然有种强烈的不详预感，这让封夕不由自主地抓紧了她从角骨城里带出来的小布包，那个她特意回去拿的重要东西。
这不祥预感在看见回归的几人时变成了现实。
“小砂糖！你——”
说着，封夕闻见了血腥味。
砂糖被麦酒背着，奄奄一息。
起风了，夜间寒冷的风扫动了树木的枝桠，发出簌簌声响，好像在嘲笑着孩子们的无能无力。
“怎、怎么会这样！？”
凭着几乎非人的优异视觉，在黑暗里封夕看见了盐巴右小腿上那一杆箭矢，贯穿伤处鲜血四溢。
盐巴脸色苍白，愣愣地看着自己妹妹小腿上的伤口，半张着嘴巴，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
麦酒和面包脸色阴沉，凝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索一如既往地平静，眼神寂如死水，冷如冰窟。
“砂糖、砂糖没事的哟。”
黑暗里，响起了砂糖微微发颤的话语，声音软腻清甜，似乎活力满满。
“没事个鬼啊！赶快处理伤口啊！”
封夕情绪微微有些失控，激动地冲到麦酒身边，小心翼翼地抱下砂糖。盐巴也慌忙冲上来搭把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慌失措。
“盐巴你压住伤口，咱去看看附近有没有药草——”
“封、封夕姐姐，砂糖，在村里拿了一些哦。”
砂糖有些艰难地从身上掏出几把被揉挤的皱巴巴的药草，微笑着塞到了封夕手中。
封夕认真地看着砂糖的伤口，郑重道：“会很痛，忍一下。”
“砂糖、砂糖、我妹妹，会没事的吧，大姐头？”
盐巴的嗓音在颤抖。
“咱——尽力。”
夜色中，盐巴看不清封夕的脸色，只感到封夕的轮廓透出一股深深的沉重感。
封夕一手按住砂糖的伤口，手指固定住箭矢，另一手用力折断了带倒刺的箭头，随即拔掉了插在伤口内的箭杆。
砂糖抽搐了两下，口中发出带着哭腔的低抑痛哼。
封夕的视野内，能看见刺眼的血红迅速在砂糖雪腻的小腿上四散开来，滴淌到地面上。
“砂糖，抱歉，忍一忍。”
“砂、砂糖不痛！”
砂糖仿佛受伤的小兽般抽搐着，带着哭腔，咬牙说出倔强的话。
封夕即刻辨别出砂糖掏出的几种药草，挑出几种止血消炎止痛的，撕碎揉烂后慢慢糊在砂糖的伤口上。
“唔————！！”
砂糖的小口中无法抑制地漏出悲鸣。
盐巴紧紧地搂住自己的妹妹，压制住她在疼痛中下意识的挣扎，自己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麦酒有些无措地站在一旁，想帮忙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焦躁地挠着自己的脑袋，满脸不忿与愤恨。面包忧郁地望着受伤的砂糖，眼神有些悲哀。
索拎着包裹，漆黑的眼眸冷冷地看着地上满脸痛苦的砂糖，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夜还很长，路还很远。
几人都没有说出来。
大家都懂的，大家都知道的。
······
篝火噼啪燃烧，耀眼的火焰在堆搭起来的木头地下跳跃着。
水还是弄到了，盐巴在身上留了一个小陶罐，里面装了来之不易的清水，从村落中那口水井里，多亏这留的一手，让几人并非无功而返。
几人在远离村落的林间空地上用干掉的松球和细碎的干枝引火，折了一些木条，搭成了一处简易的篝火。旁边不远处，是一处断崖，下方是在黑夜里深沉漆黑的密林，感觉一旦坠落便是毋庸置疑的死亡。
用陶罐煮了煮带出来的火腿和腌肉，搭配着封夕采集来的一些驱寒的药草，吃着黑面包，尚未吃东西的封夕、索和麦酒享用了一顿还算丰盛的晚餐。
安排了一下守夜次序和照顾伤员的次序，几个孩子便和衣在地上睡去。
累了一天，大家都睡的很沉。
砂糖坐在篝火边，用陶罐煮着热水，火光映在她的小脸上，是一片艳丽的红。
盐巴安静地坐在砂糖身边，沉默着，但紧紧握住了砂糖的小手。
“没事的哟，姐姐。”
砂糖的声音轻而温柔，稚嫩细腻，怕吵醒睡着的其他人，刻意很低很轻。
盐巴抬手搂住了砂糖的小脑袋，眼眶发红。
“你会没事的，我们要一起到南方的，说好的，不是吗？”
“嗯，姐姐说过会让砂糖过上幸福生活的，砂糖相信姐姐。”
姐妹俩漂亮耀眼的金发在火光照耀下几乎熠熠生辉。
夜幕覆压在头顶，林立的枝干上方是漆黑的天幕，暖橙色火光映照在树干上，像是流淌的黄金徐徐漫上枝桠。深邃幽暗的林间，孤单的篝火，黑暗的夜空，世间仿佛只剩这一对小小的姐妹。
砂糖拿起木条，似乎想取下陶罐。盐巴一把夺过砂糖手中木条，帮她取下了刚刚烧开的陶罐。
“砂糖，喝点热水吧，会让你好过一点。”
“砂糖暂时还不渴哦，姐姐。”
“那、那有没有感觉饿，我这里——”
“食物的话姐姐自己留着就好，砂糖不饿呢现在。”
“现、现在冷不冷，要不要我的衣服脱给——”
“姐姐。”砂糖轻柔低安抚着明显极度不安的盐巴，脸上的笑容温暖可爱到像是要把人融化。“砂糖没事的哟，安心。”
盐巴湛蓝色的眼眸里似乎有水光在漾动。
“如果、如果不是我不小心的话————”
“不要这样说哟，姐姐。”
砂糖的笑脸清甜温柔，湛蓝眼眸纯洁无暇。
篝火里的木条逐渐焦黑，发出噼啪脆响，迸出少许火星，飘散到空中。
“姐姐，喝点热水吧，夜里很冷，会让姐姐舒服一点的。”
砂糖捧过稍稍冷却一些的陶罐，微笑着递到有些低落的盐巴面前。盐巴下意识地接过，随即露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
“谢啦，小砂糖。”
说着，她喝了一口，感受着热水的暖意顺着喉头流进胸口，在体内缓缓扩散。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热水的味道有些发苦。
扭过头，盐巴对上了砂糖含着泪水的眼睛。
砂糖在笑，笑容灿烂，溢着幸福，眼眸水光闪烁。
盐巴突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喂，小砂糖，你————”
一阵麻木感渐渐袭来，身体在失去控制，意识渐趋模糊。
砂糖，砂糖！你是想——
“姐姐，你要好好的啊。”
砂糖笑着哭，温柔地接住慢慢瘫倒在地的盐巴，泪水在笑容上流淌。她慢慢地用软软的小手捧着着盐巴的脸颊，俯身轻轻地在盐巴的额头印上一个湿漉漉的吻。
垂下的金发在火光里静静闪烁，砂糖捧着盐巴的脸蛋，将额头和对方抵在一起。
“姐姐晚上总喜欢蹬毯子，坏习惯要改哦——”
“——不要老是逞强啊，姐姐，多依靠一下封夕姐姐吧——”
“——姐姐太喜欢嘲讽别人了，以后和大家说话要温柔一点哦——”
“——姐姐，砂糖不在了的话，要好好生活啊——”
“——姐姐，你一定会幸福的哦。”
盐巴还有意识，模糊的视野里依稀可以看出砂糖满脸泪水，但是露出了无比开心的笑容。
————不要，不要！不要啊砂糖！
砂糖温柔地放下自己的姐姐，转身，朝着断崖的方向爬去。
回来！不要！不要！！不要啊！！！
盐巴竭力让自己的意识不坠入黑暗，企图挪动身体，但麻痹而无力的身体丝毫不听使唤，她只能勉强抬起手，好像要抓住砂糖的背影。
粗糙的地面上，砂糖拖着受伤的小腿，带着笑容，流着泪水朝断崖匍匐着爬行，留下一道细但醒目的血迹。
寒夜里姐姐笑着为自己披上的衣物。
饥饿中姐姐默默为自己留下的食物。
孤单时姐姐耐心为自己准备的玩耍。
危难下姐姐无畏为自己所受的伤痛。
姐姐，你要到南方去，获得幸福啊。
断崖的边缘越来越近了，砂糖满是擦伤和尘土的小手倔强地抠住地面，拖着自己小小的身体朝着死亡前进。
停下，停下，停下啊砂糖！不要！
盐巴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涌出，模糊的视野里深深印着妹妹的背影。
停下！停下来！停下来啊！
麻痹的身体无力移动，连举起手都无比艰难，她拼命想挪动自己的身躯追上砂糖，但根本无济于事。
砂糖！不要！
盐巴试图发出声音唤醒同伴们，但麻痹的身躯让她根本无法开口，只能发出嗯嗯的呻吟。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面对这糟糕的世界啊！！！！
看着妹妹的背影，盐巴泪水决堤。
断崖近了，砂糖的小手攀上了断崖的边缘。
今晚的风，很冷呢。
看着下方漆黑幽暗的密林，自己坠落下去的话，死亡结局毋庸置疑。
砂糖回头看了一眼瘫倒在篝火边的盐巴。
姐姐，再见。
细细的手臂用力，将小小的身躯拉下断崖。
夜风呼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