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遗漏了什么，或者说我的水平还不足以看穿那里。
索平静地思考着，动作确是仿佛被洪水猛兽追猎一般在拼命狂奔。在街上的游人之间左挪右闪，被惊扰到的路人皱着眉头打量着这个像是在逃命一样的男孩，下一刻，一个银发飘舞的女孩手里举着烧火棍，动作粗野地追过去，带起一阵冷风。
“给咱站住！”
“看咱不把你腿给打断你个（黑街粗口）！”
“混蛋你有胆子砸药瓶倒是有胆子停下啊！”
“给爷死！崽种！别跑！”
好烦啊，封夕那家伙。
索面色淡定，腿脚却跑的比谁都快，利利索索地穿过被黎明阳光照亮的街巷，在开始摆摊的商贩间奔过。
这是第二天的早晨，封夕缓过恶臭的摧残以后立马意识到究竟是谁拿那瓶恶毒至极的药剂砸她脸上的了，第一件事就是抄起挑弄壁炉柴火的烧火棍要打人。
然而早就料到封夕反应的索一大早就跑路了。
暴怒的封夕提着烧火棍在外面晃悠，正巧撞见了准备偷偷回来看看情况的索，于是就变成了这种一追一逃的状况。
“索，索，停下来吧，咱不打你。”
“不要害怕，咱一点也不生气，不要跑了。”
“乖乖停下。”
“咱就是想帮你按按摩。”
身后封夕暴怒的叫嚷骤然变成了温和轻柔的呼唤。
停下来更易于思考，也许我现在可以试试停下来安抚一下封夕。
索这么想着，眼睛朝后瞥了一眼，看见一张满脸写着“和善”、眼眸失去光亮的漂亮面容，那温柔的笑容细细看去，里面写满了“给爷死”三个字。
继续跑，不能停。
索没有丝毫犹豫，跑的更加卖力了。
他闪身避入街边的窄巷，准备借助复杂地形逃离已经气到失去理智的封夕。
体力已经快要耗尽了，胸口的窒息感加上肋下的刺痛更是让奔跑难上加难，索一个滑铲划过死胡同下面的破洞，前就是另一条街的街道。他记得无名的研究室就在那条街的角落，便立刻起身更卖力地起跑。
然而。
“嘭！”
一道黑影重击在索面前的石板路面上，击穿路面，震的石板龟裂，碎石崩起。下一刻————
“Facere！（炼成）”
————被击中的地面瞬间如液体般涌动，喷泉般鼓起，又转瞬凝固成了坚硬的石头。
一面粗糙的土石墙壁挡住了去路。
猛刹住脚步，在惯性作用下前滑了一点，索回头看去，漆黑的眼眸里映着身后墙头上那个气息宛如恶鬼般的白色身影。
她空着手，野兽般攀在墙头，银发低垂，遮挡了大半面容，白色的棉袄看上去像是野兽的皮毛。即使没看到那双遮挡在头发后的眼睛，索也知道里面一定充满了杀气。
深呼吸，索站定了身体，神色从容。
“别打脸。”
“给爷死！”
……
“你这是被马车从脸上碾过去了么？”
“没有，摔了一跤。”
鼻青脸肿的索平静地擦了一下鼻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前提是无视他那身像是被野狗撕咬了一遍的衣服和如同被野马踩过的脸，青的紫的肿的连成一片，看上去五彩缤纷。
风子夜的眼角抽搐了两下，转身走向壁炉准备给里面添些柴火。
“嗯？烧火棍哪去了？”
“不知道。”
坐在旁边沙发上的封夕若无其事地回了一句，继续自顾自地翻看着炼金术典籍。
风子夜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就是发现不了哪里不对劲。
大概是这俩的私事吧，还是别掺和了吧。
想到这里，风子夜果断没有继续深入思考下去。当然，旁边封夕那有意无意看向这边的危险目光也是一大原因。
扭头看向阳光闪耀的窗外，风子夜露出放松的笑容。
二十分钟后，吃完早餐的风子夜回到了书房，当他打开书房门时，冷静已经恭敬地等在里面了。
看着那一本正经保持着一丝不苟的女仆站姿的冷静，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用这么认真的啊，冷静。”
“妾身是少爷的女仆。”
“喂喂喂自称都改了么？不要做到这种地步啊。”
“妾身有些事情要报告公子。”
“……”
“算了，什么事？”
风子夜走到书桌后，刚伸手想拉开椅子，冷静却先他一步为他拉开了座椅，动作优雅自然，甚至比此时的风子夜本人都更像一位贵族。他有些无语地看了冷静一眼，撇了撇嘴坐到了椅子上。
“最近城里有些迹象显示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那位名叫索的客人已经注意到了，并且这些日子一直在调查，似乎已经有些眉目了。”
“然后呢？”
“这件事似乎与雪夜祭典有关，少爷是参与者之一，可能会遭遇危险。这件事需要妾身和那位叫索的客人一样深入调查一下吗？”
“……”
风子夜沉默了。
耀眼的阳光从窗子照射进来，明亮温暖的光映出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黑色的女仆恭敬地立在书桌边，白色的少爷坐在桌后。听完女仆的话，少爷只是眼神复杂地看向身旁的女仆。
“少爷？”
“你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的。”
冷静站在那儿，清丽的小脸冷淡的像是一张冰冷的面具。风子夜坐在桌后，眼神里怜悯、伤感与无奈纠缠在一起，复杂的无法解开。
“妾身——”
“我不会把你当做工具，你也不需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冷静。女仆不需要做到侍卫的地步，而且我也并不准备把你当做女仆。”
风子夜轻声打断了冷静语调毫无起伏的话语，这一刻的他的神情专注认真，身为贵族的威严与优雅再次出现在这个似乎完全没有架子的小少爷身上，苍白的眼眸此刻晶亮的像是夜空中的明月。
冷静审视般地注视着他。
“您——想要什么？”
“是啊，我究竟想要什么呢？”
白色的小少爷有些疲惫似的倚靠在座椅的椅背上，他仰起头，手搭在扶手上，柔软的白发在重力的作用下向下散开，露出了他光洁的额头。他似乎在看天花板，但又好像在看一个遥远的彼方。
浮现眼前的，是记忆深处的焰光、废墟、灰烬以及寒光闪烁间飞溅的鲜红。有位侍女抱住了自己，他因为那个侍女活了下来。
那是个气质清冷但其实很温柔的大姐姐，会在自己被私塾老师打完手心之后过来细声细语地安慰，会贴心地轻吹自己发肿的手心，会在自己学习学累的时候偷偷给自己带膳房的点心，在父亲母亲不在的时候耐心地陪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的自己玩耍。
侍女姐姐没有名字，但因为总是可以波澜不惊地处理好一切，自己喜欢叫她冷姐姐。
那位曾在他身边的侍女也被他当做了家人。
曾经是父亲在保护着我。父亲倒下后，母亲还没来及赶来的时候，那位侍女保护了我。侍女倒在血泊中以后，是母亲带着我离开，保护着我。
但是啊，母亲之后也倒下了啊。管家爷爷年纪也大了，之前有几次都看见他面色痛苦地扶着墙，手按胸膛，痛苦地喘息着。
我马上就要什么都不剩了啊。
说什么家人啊，真恶心，我大概只是想找能再一次挡在我前面的人吧，在我完成我想要做的事情之前。
嗯，我不是害怕一个人，只是想找挡箭牌而已，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罢了。
风子夜抬起头，眼神虚无地看向旁边的冷静，她面容的轮廓不知为何与记忆深处那的侍女的脸重叠在一起。
是这样吗？
原来是这样吗？
“少爷？”
冷静清冷的声音再次将风子夜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她的眼神平静但又冷冽，像是在静静地看眼前这个有些可笑的小少爷会说些什么。
风子夜拽住了冷静的小手。
“留在我身边，然后，不许死。这就是我想要的。”
“遵命，少爷。”
冷静如起誓般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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