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很神秘。
淡蓝色双眸,混血的长相,性感的嘴唇,以及与其年轻外貌不符的慵懒气质。
人生潇洒得似乎除了煮咖啡与抽烟没别的事可干。而自从我被有意栽培为咖啡师后,她亲自为客人斟上一杯咖啡的景象更是难能一见。
但是我知道,那只是洋葱的最外层。
盛夏阳光很刺眼。
外场只有灵枢一人。她垂头静静靠在墙上,乌黑浓密的睫毛在脸上落下暗影,不知在想什么,地上影子被拉长。
我尽量假装什么事都发生地擦着茶壶,余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窝在单人软皮沙发上看书的店长。
自卢修他们离开后,店内一直僵持在这份诡异的静默中。仿佛一道无形的锁链,勒紧每个人的手脚,我们彼此束手束脚,小心隐藏起尴尬与紧张,就怕一不小心打翻这如履薄冰的。
就连行为脱线的卡伦达,也以“我要参观一下厨房”这种烂借口跟在做打扫工作的莉莉迦公主后面,躲到店后面去。
说的也是。
虽然店长只是默默在那里看书,什么也没说,周身却散发着强烈生人勿进的黑暗气息,像一团模糊又缠绕不清的黑线,占据着咖啡店一角。恐怖的气场令一向亲近店长的长老,也感到危险似的躲到墙角的桌子底下去了。
我闭起双眼,将脑中一条一条的信息团穿起来。
人口失踪。史前生物。
时空异变。
赏金猎人。
地球。
……店长的弟弟。
睁开眼。
奇怪的是,比起那句“地球将被放弃”,我更在意卢修口中所说的店长弟弟的事。
我直觉地感到,店长在听到“瑞斯”这个名字时,明显动摇了。那并不仅仅是听闻弟弟讯息时的激动,而是一种更为复杂、更深沉的感情,蕴藏在那深邃清冽的眸中。我不能理解。
她的弟弟真的是“时空异变”的凶手吗?我第N次不自主瞥向店长。店长又为何放弃猎人工作来地球呢?
在店长将视线停留在倒放的小说某一页30分钟后,我终究没忍住,试探地呼唤了她一声:
“店长……”
店长没有动。
“你没事吧……”我把声音放轻,嘴都不敢张大地小声提醒道:“据说,倒着看书对视力不好……”
“……”
店长突然颓然放下书,往上撩起刘海,仰起脸自嘲地一笑:
“唉呀讨厌,被你看穿啦。”
“呃……”我持续小心翼翼。
“怎么啦,一脸遗容的样子。”店长调笑道。
“……”我犹豫,犹豫,又犹豫了三次。
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店长……”
“嗯?”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接受委托吗?”
店长从沙发上跳下来,脚穿上木屐。
“你其实是想问我弟弟是不是时空变异的凶手吧。”
“呃。”我一僵,摸摸鼻子,“我觉得肯定不可能啦,店长的弟弟怎么会……”
“很可能哦。”
“诶?”
店长眯起眼睛,露出怀念的眼神:
“以他那乱七八糟的个性,这种事最可能干出来了。”
“那店长能不能拜托他停止呢?”我迅速说。
“这是不可能的。”店长斩钉截铁道,“事实上,我跟多伊星人一样,除了知晓他来
过地球,对他的具体行踪,我一点也不清楚。”
“就算如此,那毕竟是你的弟弟。如果你亲自出马,一定……”
“我不会管的。”店长笑了,笑意未见眼底。双眸如一汪深潭,幽暗不见底。
我愣在那里。对着这样的眼神,无法动弹。
余光瞟到门后卡伦达露出衣角。
“呵。”半响,店长发出强劲的叹息,无奈地撑住额头,“真那你们没办法。”
“本来不打算说的……不过告诉你们也无妨。”
她徐徐走过来。优雅坐下。
“给我来杯曼宁特吧。80度,不加糖。”
我立刻手忙脚乱地翻找咖啡豆。
我一直清楚,店长是个有故事的人。
明明使用相同的咖啡豆、相同的水温、相同的冲煮方式,我煮出咖啡的味道却总在那一分毫的界限与店长划分开来。咖啡如人,单薄少了份稠密质感,是只有时间才能填补的厚重。明澈的眼眸,总是在不经意间闪烁出狡黠的光;慵懒暇逸的模样,那是,历经沧桑后沉淀的成熟与智慧。
店长就像一本陈旧的书,沉甸甸载满过去,沾满尘埃的书皮从未被翻开。
现在到了揭晓谜底的时刻了吗。
不知何时,其他几位店员也悄悄围绕过来。
曼宁特浓郁芬芳如热锅上的方糖自然化开。特殊的糖浆与巧克力味隐匿于浓郁的苦中,那是动感的、跳跃的,又馥郁的、醇厚的。
所谓苦饮后回甘。
那是需要一层一层耐心品味,才能穿过浅薄表象,获得它独具风格的真心。
“其实,大部分灵枢都知道。而且,对你们个人来说,我的故事实在无足轻重。”店长点上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吐出。“我曾经非常讨厌咖啡。”
眯起眼闻了闻杯中之物。
“咖啡特有的苦味让人不耐。我实在不能理解这种苦存在的意义。”
直到很久。店长说。
青烟拂过她的脸。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渐渐从她那古潭般眸子里渗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