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一年中最热时节，85华氏度以上的阳光灼烧着外露皮肤，护城河边旁枝叶茂盛的梧桐树呼吸着热气。来来往往的上班族，被挤得满满地公交车缓缓驶过。
身旁静静走路的少女，似乎丝毫不受闷热气温的影响，脸上既没一丝流汗的迹象，齐刘海下的大眼睛也没出现丝毫动摇，步伐轻盈又整齐有序。
“一、二。一、二。”
一排老年人迈着犹如僵尸前行般可疑的舞步，沿护城河河岸走过。一边整齐喊着口号，一边前后上下伸展胳膊。
灵枢似乎十分感兴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年锻炼队。
灵枢问道：“他们是在为祭祀做准备吗？”
“……我想，这只是老年人晨练。”
我们的目的地，是本城最大泉群，占据整个公园的面积，被列为头号嫌疑人的湛露泉就位于该公园西侧。
绿灯亮起，随人群穿过人行道，向西走个几分钟便是公园北门。
说来惭愧，虽在本市土著十几年，我都不曾仔细逛过观光景点公园。最重要的是害我现在不知该怎样摆出导游姿态趁机搭话，只好随口乱抛话题。
“灵枢来这儿玩过吗？”
本来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特别期待答案，更何况灵枢看起来就不像那种一到新环境就四处观光的个性。但想不到，对方居然肯定地点头。
“来过一次。”
我吃惊道：“诶？”
她不疾不徐地解释：“基本上，这座城市所有泉池我都见过一遍。”
我瞪圆眼睛：“什么时候？！”按说每天跟我们一同上下班的灵枢，哪有美国时间到处乱跑。
“……难不成是晚上下班后？”我想到一种可能，却觉得很很难接受。
灵枢颌首：“还有早上。”
我道：“用跑的？”想象不出她打搭出租或公交的样子。
这次，她以沉默代替了回答。
……我神色复杂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少女，心情一阵五味杂陈。她对店长与其弟的事早就一清二楚，却什么都没说，反而选择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一人默默寻找瑞斯下落，即使这些努力常人看来根本是杯水车薪。大大小小的泉池星罗密布于不同区域，甚至有些要坐一个小时的公交才能到达，她居然只利用晚上跟清晨少量时间，短时间内就全部都跑完。
我脑中浮现一道娇小的背影，孤独奔走于夜幕中的画面。
我心疼道：“那很不容易吧。”
灵枢答：“还好，只是走岔路浪费些时间。”
“……”
“有什么发现吗？”
灵枢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
我忙道：“这次大家一起努力，结果一定会不同的！”话是这样说，其实我心底也超没底。如果是最近的事还好，可瑞斯降落地球那会儿，还是冬天呢。就算不刻意消除，乱七八糟的线索痕迹也大多消散在时间洪流中了吧。
啊啊，不行！怎么还没行动就说丧气话了呢。我重新振奋精神，满怀希望与热情地大步迈向公园售票处……
“喂喂喂——你去哪儿！？”抓住正往反方向跑的少女。
“那边人少，方便翻墙。”
“……”
请给我买票走正门！
——少女的字典里，没有“世俗观”这个词。
※ ※ ※
我一手握住灵枢手腕，一手拿导游图，走在如蚯蚓一般幽静小路上。
正值盛夏，公园内浓荫匝地，泉流漫路，实在清凉宜人。
多亏近年政府为振兴旅游产业，多次重建扩展公园建设，搞得整个公园跟迷宫一样破朔迷离。幸好凭借我强大的认路能力，以及地图与路牌的加持，才使我们这一小分队没有迷失在清流纵横间。
我低头看了看：“接下来……嗯，白雪楼前就是湛露泉。”
与前一座泉池水榭相隔了一片青色湖水，在两人环抱的大树下，岸边石壁龙玢凤舞地刻着“湛露泉”三个字。
湖面睡莲悠悠漂浮。泉眼附近，晶莹水泡不断从水底冒出。水极清澈，锦鳞悠然游过，岸边有老者对弈。
因《七十二泉诗》中明晏璧称其“泉如湛露味甘香，入如三焦齿颊凉”而得名的湛露泉，意为清如湛露，其味甘美。
我左右张望，实在没有可疑之处。
灵枢在石岸边蹲下里，眼睑低垂，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撩拨水面，激起涟漪荡漾。
她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令人不由自主幻想这漂亮手指在黑白琴键跳跃的美妙场景。
“你有弟弟吗？”突兀的，灵枢开口问道。
我道：“啊，虽然没有弟弟，但有一个还在上小学六年级的妹妹，现在呆在乡下奶奶家。”
少女看着游鱼，语气淡淡的开口，仿佛一滴清泉落入池水中。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玛沙那捡回星辰团，对家人完全没有印象。就连‘家人’这个概念，对我来说也很陌生。仁君的妹妹是什么样的？”
“啊……怎么说呢。只是个乳臭未干又刁蛮任性的臭小鬼而已。”我搔搔头，正色道：“不过，她很可爱，人也聪明，最厉害的是，拥有令人包容她全部缺点的能力。”
灵枢拖长音“唔”了一声。
我望向灵枢白净的侧脸，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身为孤儿的她，也十分想要家人吧。
“亲情是一种什么感觉呢。”灵枢将手缓缓缩回来。“……那个时候，玛沙那明明很关心、很想念，却又远离……”灵枢喃喃自语，语言又很抽象。
“很复杂，我不能理解……但是，有一点我看得很清楚，每次提到瑞斯时，玛沙那的眼睛都会像繁星一样明亮，十分、十分漂亮。”
灵枢皱起眉毛：“我讨厌她昨天的样子。”
说着小孩子才会讲的稚气话，她那注视水面的眼神好像要戳一个洞出来。
灵枢一直都是冷淡不多话。表情匮乏也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或许因为不同寻常的童年，她的情商好像仍停留在小孩子水平，听不懂别人的言外之意，字典里没有常识，但她的感情却是单纯而直接的。独自默默探寻弟弟消息也是，明明十分在意，却将所有担忧埋在心底。
我想，她在心底，一定十分珍惜店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