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长住在立交桥附近的高级住宅区内。紧邻大型连锁超市,交通方面。大厦式的公寓大楼,楼门采用感应式IC卡门禁系统,设备齐全,到处闪耀着”我很贵”的光辉。这是某次送殿下回来时知道的事。
按下可视对讲机按键,无人回应。又狠狠戳好几下1802键,直到我几乎以为门上的对讲机其实是装饰品,店长才睡眼惺忪地出现在屏幕中。
“……仁君?”她的声音还囔囔的,带着刚睡醒弥留的鼻音。
“店长!是我,快开门!灵枢受伤了!”来不及啰嗦其它,我急急吼道。
店长揉眼的手一僵,眼中睡意全消,脸唰得惨白下来。
但她很快恢复冷静,”上来。”旋即公寓楼门缓缓开启。
我毫不迟疑迈进铁箱子似的电梯。虽不能准确定位,但像这种高级公寓,电梯内的摄像头一定兢兢业业时刻作业。而我这幅背着浑身染血、腹穿钢针的少女的模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能简单归结为魔术表演。
会被报警吧?
盯着电梯数字一格一格往上升,我想。光洁如镜的电梯门映出我不耐烦的脸,以及背后一动不动的灵枢,她丝绸般的黑发流泻于我胸前。
“叮。”
堪比老牛拉破车速度的电梯终于停在18楼。伴随提示音,滑开的电梯门后,蓄势待发状的店长一脸冷峻抱胸站着。我从未见过她展现如此严肃的表情,甚至眉眼间都流露出掩饰不住的躁郁。
店长一句话不多说,领着背着灵枢的我,走进屋内。
穿过玄关与客厅,我将灵枢轻轻放到寝室的床上。
一个人流多少血便会死呢?据说人的血量会占体重的百分之八,一次失血超过体内血量百分十三就会休克,超过百分之五十,就会有生命危险。
原来人类娇小的体内,可以蕴藏这么多液体啊。
窗帘挡住光线的昏暗寝室内,我看着紧闭双眼满身鲜血的灵枢,不禁感到一阵恐慌。墨色长发铺洒在白色床单上,平时像堵丰碑一般坚不可摧的少女,此刻却透过晶莹剔透的皮肤流露出丝丝脆弱。她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如果不是那苍白到犹如不慎涂抹过多粉底的脸、毫无血色的嘴唇及刺目的鲜血,灵枢简直就像个熟睡中的小婴儿,纯洁无暇而安详自如。
一闲长老不知从哪个角落跑出来,乖顺地窝在灵枢身体一侧,轻轻用小舌头舔舐她的手指。
店长拿出医药箱半蹲在床边,在看到灵枢腹部的伤口时,狠狠皱了下眉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或许仅仅只有五分钟,但我却觉得像过了五年。
深蓝色调的寝室,令人感到压抑与窒息。
“怎么样?”我问。
“血已经止住,但我不能贸然拔出凶器。”她的音调很沉重。
“我已经通知卡伦达,他很快就到。”
“卡伦达?”听到这个名字,店长意外地挑起眉。
“诶?你不知道他有『治愈』能力?”
说曹操曹操就到,话音刚落,门铃就悠然响起。
“来了!”我脚一转跑向门口。卡伦达来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或许他刚好就在附近,真是谢天谢地。
“发生了什么事?”门外的卡伦达微喘,一向端整的头发有些凌乱。
我拽过他的右手臂:”等下再给你解释!先跟我过来!”
踏入寝室,看到鲜血染身的灵枢时,卡伦达琥珀色的眼眸微微张大。
店长瞄了瞄他,沉默地退到一旁,双手自然下垂。
“有办法吗?”我说。
卡伦达俯身,专注地检查着灵枢的伤势。半分钟后,说:
“我必须先把针拔出来。”
“拔?怎么拔?”我紧张:”需要什么工具,我去准备!”
只见卡伦达将手放于灵枢腹部,垂头低声说了一句:
“失礼了。”长老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跳下床。紧接着就见卡伦达双手用力,干脆利落地将鲜血淋漓的钢针直接抽出,无力的纤瘦身体在钢针脱离时微微向上弓起,霎时鲜血如喷泉涌出。
“!”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令我不禁产生一种呕吐感。
店长握紧拳头身体紧绷,却没冲上前。此时我无比庆幸灵枢昏得不省人事。只用看的就觉得自己腹部绞痛,在没打麻药的情况下,强行拔出深埋体内钢针的痛楚的分量,足以让人死三次。
卡伦达立即将宽大的手掌遮在伤口上方,有蓝色的光像水蒸气般缓缓从掌中溢出。
奇幻的蓝色光芒渐渐扩张,像棉花糖般轻柔地包裹住灵枢整个上身,直到伤口不再往外淌血,我才舒了一口气。
真是奇妙的景象——我不禁这样感叹。只用类似科幻电影中常见的蓝光烘一烘,不用吃药打针,伤口便立竿见影地转好,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生存的能力了。
只是——难道不能用更友善的方式吗?虽说”多亏了卡伦达”,我还是对他粗鲁的取针手段颇有微词。
好吧!我决定了,等灵枢康复后找他讨论下这个问题。
由于卡伦达”治疗”需要高度的集中力与安静的环境,我与店长便前后脚从寝室走出来,随手轻轻合上房门。
“怎么回事。”客厅内,店长双手抱胸,靠在墙上。
我深吸一口气,将找到瑞斯住所的事,到莉莉迦公主消失不见,再到最后灵枢与时空专家对峙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盒子也在我这儿。”我将皱皱巴巴的信纸递给店长,打算翻包搜找绿色方盒。以防弄丢,我特意将它藏在最内层的口袋里。
店长低垂眼睑盯着信纸上的字,脸上表情令人分辨不清。
而后——
“仁君,你暂时不要离开我这里。愿意的话,也可以把家人接过来。假若地球真出了什么状况,我会送你们离开。”
她突然说。
我手顿在空中, 一时间理解不能。
离开?去哪?Where?
“我会尽量安排你们去容易适应的星球。”
“…………”
等等,怎么会是这种展开?我向她投去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入浩瀚无边的宇宙大家庭暖怀,成为最后一个地球遗族吗?别开玩笑了。在这之前,明明有更好的解决事件的方式吧。
“你确定自己在说什么?”
刚才我有发表任何引发这段对话的言论吗?店长居然会有这种打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完全脱离我的接球领域。
店长勾起一边嘴角,将信纸紧紧攥在手心:
“当然。让你平白卷入这种事,真的很抱歉。”眼中流露一丝歉意。
透过她蔚蓝色的眼瞳,我明白她是认真的,认真地道歉,认真地考虑我与我家人的后路。
——不对!
——不该是这样!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信……”我喘着气,手指着她。你没看到你弟弟给你的信吗?他在等你哦,只要你去见他,管他什么时空异常还是食道异常,绝对药到病除。
“……”
店长侧过脸,不合时宜的沉默令我头皮一阵发麻。
都拿到了赛点,你还犹豫个什么呢店长!我像个对自家球队队长恨铁不成钢的教练,咬牙切齿又神色困惑地看着她。七月病吗?请快点康复吧!
“你不用担心别的事。”
最好是这样!
灵枢的伤呢?失踪的殿下呢?我们每个店员天天东奔西跑究竟为了什么啊!
“对不起。”
店长细微地吐出。
“……为什么?”我呼出一口长气。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任性总要有个限度吧?”
我觉得有个问题一定要说清楚。也许我根本没资格予以置评,但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我感到自己胸腔内正燃起一股火焰,并蹭蹭蹭地往头顶上窜。
“你根本不用我道歉。”
需要接受道歉的,是一直在背后担忧的灵枢,尚不知所踪的莉莉迦公主,甚至是正倾尽全力贡献能力的卡伦达。
“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瑞斯,但人死不能复生,瑞斯也不会希望你剩下的人生只剩内疚与后悔。”
店长皱紧眉头:”不说这个。”
“更何况那也并不完全是你的错。”
“够了!”
“忙于工作而疏忽弟弟,是谁都不想的事!”
“我说够了!”
店长忍无可忍地打断道。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懂!”
她的肩膀颤抖,双手握拳仇视着我,就像仇视着不想回忆起的过去:
“我不是因为工作才忽视瑞斯的!”
她吼出。
“我是故意的!”